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身旁那杆陪伴了她一生的白杆长枪。
冰冷的枪身,传来熟悉的质感。
她的脑海中没有天子那番振聋发聩的宣言,也没有直捣黄龙的万丈豪情。
此刻她心中翻滚的,是更为原始也更为纯粹的东西。
是仇恨。
她想起了浑河岸边那些被建奴的铁蹄践踏成肉泥的白杆兵子弟的尸体。
他们中,有她的亲族,有她看着长大的乡邻。
她想起了兄长秦邦屏,弟弟秦民屏,他们战死沙场时那不甘与悲壮的眼神。
数十年的新仇旧恨,家国大义,在此刻都凝聚成了她眼中那两团不熄的火焰。
皇太极————」她在心中,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老身,等了你几十年。
今日,就在此地,为你我之间,为这数十年的血债,做一个了断。
她的自光投向远处那片通往生路的旷野。
不多时,整个伏击阵地,瞬间连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三万柄长枪,三万双眼睛,在黑暗中等待着那最后的信号。
与此同时,盛京城南。
「杀——!」
子时,南门轰然大开。
——
无数的火把瞬间将城门内外照得亮如白昼。
数万名后金军队状若疯狂地从城中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灯火通明的明军南大营发起了决死般的冲锋。
喊杀声、战鼓声、号角声,撕裂了沉寂的夜空,震天动地。
这是佯攻。
一场用无数八旗子弟的性命来吸引明军全部注意力的,盛大而惨烈的祭献。
那些冲锋的士兵脸上带着绝望的狰狞,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而死,他们只知道这是汗王最后的命令。
他们是飞蛾,扑向那明知必死的火焰。
而就在南城门外血肉横飞,杀声震天之际。
盛京城北,那扇平日里戒备相对松懈的城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火把,没有呐喊。
一队队的黑影如同从地府中涌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策马而出。
为首一人身披重甲,背负大弓,正是皇太极。
他身后,是近万名八旗军中最精锐的巴牙喇护军。
他们是整个大清国最后的精华,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
皇太极勒住缰绳,回头望了一眼。
南边的天空已经被火光映成了一片血红。
那震天的喊杀声,即便是隔着整座城池,依旧清晰可闻。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那些,都是必要的牺牲。
是为他这位天命所归的汗王铺就生路的祭品。
皇太极收回目光,再不回头。
他望向北方那片沉沉的黑暗,那里有他想像中粮草和战马,有他东山再起的希望。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突出重围击溃蒙古,然后如一条挣脱了枷锁的蛟龙重返辽阔的天地。
届时,他会卷土重来,将那个姓朱的皇帝,连同他的大明,一同碾碎!
「出发!」
皇太极压低声音,下达了命令。
铁骑如同一道黑色的暗流,悄然无声地融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向着他们以为的生路疾驰而去。
夜风吹拂着他们冰冷的甲胄,也吹拂着他们心中那虚妄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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