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侧过头,有些意外地看了田尔耕一眼。
「朕记得,这些农学上的门道,你从前可是一窍不通。」
田尔耕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略显局促的神情,他躬身道:「陛下所创之学,皆为经世致用之大道。臣身为安都府总督,执掌缇骑,巡查天下,若只知刑名杀伐,而不知陛下经略天下之本,便是尸位素餐,有负圣恩。故而,臣斗胆向农学院的教习们请教过一些粗浅的道理。」
「很好。」皇帝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赞许,「为将者,不知天文,不识地理,不晓人心,非良将也。为朕之臣,若只埋首于自身一亩三分地,亦非能臣。你能有此心,不枉朕的信任。」
皇帝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不远处,村里的铁匠铺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富有节奏地传来—像是在为这宁静的黄昏伴奏。
一名赤着上身的铁匠,正抢着大锤将一块烧红的铁胚锻打成型头的形状。
秋收之谷,以为来年之种;冬闲之功,以为来春之备。
首尾相衔,如环无端;其生生不息,如泉不竭。
皇帝久久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的脸上依然是冷漠的表情,但田尔耕却能从他那微微眯起的双眼中,读出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满意。
「田尔耕。」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臣在。」
「你看到了吗?」皇帝的目光并未看他,而是依旧投向那片田野与远处的村庄,「不靠朝堂上那些只知空谈的翰林御史,朕的百姓一样能过上好日子。」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锋锐的自负:「此非一村一屯之景,乃是朕心中之社稷蓝图。今日在此可见,明日便可在整个山东,在整个北直隶,在朕的万里江山,遍地开花!」
田尔耕垂首:「陛下圣明。天道酬勤,非虚言也;人定胜天,亦有其理。」
正说着,一股暖烘烘的香气混杂着柴火的味道,乘着晚风悠悠地钻入了所有人的鼻孔。
是烤红薯的味道。
皇帝循着香气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户干净的砖瓦房门口,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东西从院子里欢快地跑了出来,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喊着:「爷!爷!烤好啦!」
院门口的矮墙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借着夕阳的余光,用一柄竹制的梭子仔细地修补着一张破旧的渔网。
他脸上的皱纹像被刀斧刻过一般深刻,那是岁月与苦难留下的痕迹。但他的眼神却温和而清澈,带着历经风浪后的平静。
听到孙子的呼喊,他放下手中的活计,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接过那滚烫的红薯,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
金黄色的瓢裸露出来,腾起一股甜蜜的蒸汽。他仔细地吹了吹气,将更大的一半递给了孙子,自己则拿着剩下的小半,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那满足而安详的神情,仿佛他口中咀嚼的,并非寻常的红薯,而是这世间最难得的珍馐。
皇帝迈步走了过去。
「老丈。」他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开口,以免惊扰了这份宁静。
老人擡起头,看到一个满身尘土却气度不凡的军爷正站在自己面前,连忙放下红薯,颤巍巍地想要起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