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深吸一口气,将腹中盘桓了整夜的话语如决堤之洪,一气呵成:「陛下!自八月以来,调往蓟辽、宣大两地之军资,折银已逾一千二百万两!其中粮秣七百万石,棉甲三十万件,火药五十万斤,箭矢过千万支!臣斗胆敢问陛下,此等规模,可是为东征之用?」
他擡起头,双目赤红,直视御座,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臣知陛下宵衣旰食,欲为太祖高皇帝扫清寰宇,复辽东故土。然,请陛下听一听国库的哀鸣!今岁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流民遍地;河南蝗灾,遮天蔽日,颗粒无收!」
「国朝年入,满打满算不足千万两。若战事一起,旷日持久,每日耗费何止十万?臣算过一笔帐,若要支撑一场灭国之战,即便一切顺利,至少需白银数千万两!数千万两啊陛下!这无异于要将大明朝的骨髓都敲出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字字泣血:「为收一隅之辽东,而失天下之民心;为胜一场国战,而致万民于水火。此无异于剜心头之肉,以补臂膀之伤!待到辽东捷报传来之日,恐怕这大明江山已是民怨沸腾,遍地烽烟!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收回成命,与民休息啊!」
说罢,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长跪不起。
整个大殿,死寂。
李长庚的慷慨陈词,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在了龙椅之上的皇帝身上,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宣判。
崇祯的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但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却仿佛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墨色。
这片令人室息的寂静,被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
礼部左侍郎钱士桢缓步出列。
他先是对着御座深深一揖,而后转身,看向伏在地上的李长庚,缓声道:「李侍郎忠心可嘉,然言语过激,有失臣体。陛下宵衣旰食,思虑之深,远非我等臣子所能揣度。陛下自有圣裁,岂容你在此以相胁?」
他这番话看似在不轻不重地训斥李长庚,实则巧妙地将议题从指责皇帝的死胡同里拉了出来,转向了商讨国策的正轨。
既保全了皇帝的颜面,又为接下来主和派的集体发声做好了万全的铺垫。
果然,钱士桢话音刚落,都察院一名御史立刻出列,躬身附和:「钱大人所言极是。
李侍郎所言虽是忠言,但亦是危言。然其忧国之心,臣等感同身受。此事,关乎国运,不可不辩,不可不慎。」
紧接着,钱士桢接过了话头,他的目光转向皇帝,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凝重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