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引经据典,从汉之五铢,谈到宋之交子,分析得头头是道,最终却都把根源归结为朝廷监管不力,或是百姓愚昧。
何曾有人,将目光投向那片蔚蓝的大海之外?
将这盘剥百姓的无形枷锁,与那成船成船东渡的铜钱联系在一起?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都是瞎子,一群自以为是的瞎子!
而真正睁着眼睛,看清了这盘棋的,只有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
朱由检看着范景文那深受震撼的模样,心中并无得意,只有沉重的紧迫感。
他要的,不仅仅是让他们震惊,而是要让他们行动起来。
于是,他抛出了最后一根,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朝廷辛辛苦苦,开矿、冶炼、铸币,造出来的制钱是国之血脉,它本应在我朝疆域之内流通,促进商贸,百姓用之纳税,朝廷再用之养兵、兴利、赈灾。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循环。」
「可结果呢?」皇帝的语气中带着刺骨的寒意,「结果我们成了那个为他人做嫁衣的傻子!我们铸造的钱大半都流到了倭国,为他们那死水一潭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
「朝廷铸币是有利可图的,此利名为铸币税。它本该是国库的一项进项。可现在呢?这项利润被那些往来于海上的走私商贾,攫取得一干二净!」
「更有甚者!」朱由检的声音拔高,「为了应对国内愈演愈烈的钱荒,朝廷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成本,去开采那些愈发难采的铜矿,去铸造更多的新钱。但这就像是往一个底下漏着大洞的水池里灌水!我们这边刚把新钱投下去,那边,那些商贾便闻着血腥味扑上来,用各种法子将这些优质新钱换走,而后再次运往海外!」
「这极大地消耗了国库,透支了国力!长此以往,国库空虚,财政凋敝,朕拿什幺去赈济灾民?拿什幺去犒赏边军?拿什幺去修河堤、建水利?」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
皇帝的话,彻底击溃了范景文最后的一丝侥幸。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口气里有恍然,有惊惧,有悔恨,更有无尽的悲凉。
「唉……」范景文慨叹一声,神情落寞,「细水长流,挖掘国运。若非陛下今日为臣等解惑,剖析至此,臣恐怕到死都不会明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坏事,汇集起来,竟是一场如此深不见底的浩劫!」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却在挖掘国本的战争!
贼人以白银为饵,钓走大明赖以活命的铜钱;就在这一出一入、一贵一贱之间,便成了一道周而复始只出不进的死局。
大明的元气便在这无声的吐纳之中,被抽丝剥茧,源源不绝地渡过汪洋,去滋养那头隔海窥伺,早已磨利了爪牙的饿狼!
一旁的左良玉此刻却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愤怒,也没有了范景文的感伤。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冷彻骨的杀意。
他握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既然已经知道了病因,也明了了这病有多幺致命,那幺接下来,就不需要再感叹,再悔恨了。
该,拔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