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平日里以「直言敢谏」为荣的科道言官,几乎是出于一种浸淫官场数十年的本能,喉头一动,胸中一股「为国正名,以正视听」的浩然之气已然涌起,脚下微一错步,便要出列奏对!
祖制何在?纲常何在?
以一介不通经义之匠人为高官,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令我辈读书人颜面扫地?
此例一开,国将不国!
然而那股凛然的本能刚刚冒头,便被另一股更加原始更加强烈的求生之欲给硬生生地强制压了回去!
他们下意识地擡眼,瞥向了那高踞于龙椅之上的年轻皇帝。
只见朱由检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视着阶下百官。
那神情看似淡然,却蕴含着绝对的威严。
那眼神仿佛在说:
「朕意已决。谁赞成?谁反对?」
谁赞成,不要紧,反正你们心里就算不赞成,嘴上也得赞成。
但是……你若反对?
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已经越过你的头顶,投向了殿外侍立的禁军校尉。
那无声的言语,仿佛已经清晰地响起:
「来人啊!这位大人想必是舟车劳顿,神思不清,送他去皇明安都府新开的『醒神茶馆』里做做客,喝喝茶,好好清醒清醒!」
这谁他妈不慌啊!
皇明安都府,那是什幺地方?
那地方进去了,还能不能囫囵个儿地出来,都得看皇帝的心情。
前车之鉴,尸骨未寒。
因此,饶是心中有千般不爽,万般不服,感到斯文扫地颜面尽失,那一瞬间的极度不舒服也被这股求生的本能,给死死地按了下去。
每一个蠢蠢欲动的官员都很好地、很及时地压制住了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们重新低下头,垂下眼帘,恢复了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恭顺模样。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顺从的寂静之中。
……
而此刻,大殿之外,那茫茫的青色官袍人海之中,宋应星正自出神。
他还在回味着方才那份「考成新法」带给他的巨大冲击。
「皇帝路」、「格致院」、「矿藏储量」、「军械产量」……这些词对他而言是何等的亲切,又是何等的……振奋!
这不正是他一生追求的「经世致用」之道吗?
这不正是他那本《天工开物》想要表达的意思吗?
将这些「奇技淫巧」堂而皇之地列为评判一个官员优劣的标准,这是何等样的魄力!
何等样的……知己啊!
他正自心潮澎湃,忽闻殿内传来那一声尖锐的唱喏:
「——宣!格致院祭酒!宋应星!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