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见那一片明黄仪仗簇拥着龙辇缓缓而来时,魏忠贤没有半分迟疑,撩起那身崭新的绯色官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这套动作做得是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勉强。
「老奴,魏忠贤,恭迎陛下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辇的珠帘「哗啦」一声,被一只有力的手轻轻掀开,露出了皇帝那张年轻却已不怒自威的脸。
他瞧着地上跪得如同一块石头的魏忠贤,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回话。」
「谢陛下天恩!」听了这话,魏忠贤的身子微微一动,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可那腰,依旧是猫着,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朱由检也不在城外耽搁,只让魏忠贤随驾入城。
这一路上,他便坐在车里,透过窗纱瞧着这松江府的街景。
只见街道比别处都要宽阔平整,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车马行人川流不息,却不见拥堵。
远处的码头上更是桅杆如林,帆影蔽日,无数的工人正喊着号子,将一箱箱的货物搬上搬下,一派忙碌兴旺,却又井然有序的景象。
他瞧着,暗暗点了点头,心里对魏忠贤的这份差事已是有了七八分的满意。
及至到了府衙,屏退了闲杂人等,暖阁里只剩下君臣二人时,朱由检赐了座。
魏忠贤谢了恩,却只敢挨着那绣墩的边儿坐了小半个屁股,整个身子还是往前倾着,那模样,好似随时都要弹起来接旨一般。
朱由检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心里也不免生出些感慨。
眼前这人若论起揣摩人心的本事,论起办差的忠心和手段,确是有他独到之处的。
「老魏啊,」朱由检这一声称呼叫得甚是亲近,仿佛不是君臣一般,「朕这一路行来,瞧着这松江府的光景,你做得不错。」
魏忠贤听了这话,那老迈的身子竟是猛地一颤,一双老眼里竟是泛起了一层水光。
他慌忙离了座,又跪倒在地,声音都有些哽咽:「皆是托了陛下的洪福!老奴……老奴不过是奉命行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只怕办得不好,辜负了陛下的天恩。」
「朕信你。」朱由检的声音淡淡的,可这三个字听在魏忠贤的耳朵里,却比那世上任何动听的言语都要让他熨帖受用。
「这松江府,是朕将来国策大计里极要紧的一步棋。海外的生意,商贾的税赋,这都是将来我大明国库的根本。这里头的分量,朕不多说,你心里当有个数。」
他话音略顿,眼风一扫,话锋也随之一转:「只是,这里头的道道与你过去在宫里,在京城办的那些差使不是一回事。你虽懂得权术,善于统筹,可要说起这做买卖的学问,这格物致知的道理,终究是个门外汉。朕把侯恂、杨嗣昌那几个精于理财算学的能人给你留下,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魏忠贤连忙叩首道:「老奴明白!陛下圣明远见,老奴万万不及!侯大人、杨大人,那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才,老奴定当将他们奉为上宾,凡事多听他们的计议,绝不敢自恃主官,行那排挤贤能的龌龊事!老奴一定……一定将这松江府,办成陛下心里想的那个样子!」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