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了!一切都值了!
暖流自心底涌起,迅速传遍全身,让他几乎要在这庄严肃穆的干清宫里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擡起头,望向那个平静深邃的身影,眼神中瞬间充满了无以复加的狂热与崇拜。
人生在世,求一知己足矣!
而自己的知己,竟是当今天子!
能为这样的君主效死,哪怕背负千古骂名,又有何憾?
这一刻,洪承畴甚至觉得,朱由检不仅是他的君,更是他心中的道!是他所有不被理解的政治抱负和铁血手段,得以名正言顺昭告天下的最终凭恃!
然而,朱由检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位臣子那冰火两重天的剧烈情绪变化。
他的表情依旧冷淡,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论断,不过是随口一句「今日天气不错」罢了。
他的目光缓缓从孙传庭那张错愕的脸上移开,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像是师尊在考校学生一个最基础的问题。
「白谷,」朱由检轻轻唤着孙传庭的字,「你可知,何为『包税制』?」
「包税制?」
孙传庭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他微微一怔。
这个词太过熟悉,却又显得如此遥远。
它像一个历史的幽灵,与蒙元时期的苛政与暴虐紧紧捆绑在一起,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汉家士子都深恶痛绝的名词。
孙传庭迅速收敛心神,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深吸一口气,躬身正色答道:「臣知道。所谓『包税制』,乃前元弊政。元廷将指定区域之税收,承包与商人、豪强,称之为『包税人』。朝廷只问总额,不问过程。包税人为了牟取暴利,往往数倍、乃至十数倍于定额,对百姓横征暴敛,敲骨吸髓,致使民不聊生,天下汹涌……」
孙传庭的回答,标准而精确,完全符合史书上的定义和儒家士大夫对此的一贯评价。
在他回答的时候,朱由检却有了新的动作。
他缓缓从龙椅上站起,双手负于身后,踱步走向暖阁一侧。
那里,悬挂着一幅巨大无朋的《大明舆地图》。
朱由检的身影在这幅巨大的地图前,显得既渺小,又仿佛与这整个天下融为了一体。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东南角那片最为富庶,也最为璀璨的区域。
孙传庭的声音还在暖阁中回荡,朱由检却毫无征兆地开口,直接打断了他。
「白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皇帝的声音带着洞穿世情的冷酷与清晰。
「元朝的包税制,在你们看来是弊政,但在某些人眼中,却是最美妙不过的制度。因为它有三个无可比拟的好处。」
朱由检伸出一根手指,在地图上松江府位置重重地点了一下。
「其一,谓之『私权代王法』。一旦朝廷将一地之税承包出去,那包税之人,便等同于在此地自立为王。税额高低,由他一言而决;征缴之法,凭他喜怒而定。
他可私设刑堂,滥用酷刑,朝廷的律法到了他那一亩三分地,便成了空文。地方官吏若不与其沆瀣一气,便只能仰其鼻息。白谷,你说说,这般代天行罚,自操威福的滋味,诱不诱人?」
孙传庭的心猛地一沉,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