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藏富于寺 于己,就是不肯献富于国,那么便连死也一并藏了吧
毕自严的话音早已散去,然其言语中所描绘的那一幅蓝图,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巨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良久,御座上的年轻天子缓缓吸了一口气,胸膛有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起伏。
他那双幽深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扫过神情各异的臣子。
“毕卿之法,不啻于为我大明立一万世之基。”皇帝的声音响起,“昔日,我大明宝船下西洋,威加海内,然终究是无根之萍。今日,朕要做的便是为这无根之萍,铸造一方坚不可摧的沃土!”
朱由检站起身来缓缓踱步,明黄的龙袍在昏暗的殿中划出一道流动的光。
“何为世界?便是万国竞逐,大浪淘沙。我大明不能再做那岸边看客。能否跟上这风云变幻的脚步,能否在未来那片波涛诡谲的汪洋之上牢牢握住制海之权,高歌而进,此举,便是那开山第一斧,奠基第一石!”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群臣身上,如冷电般犀利:“此事干系国运兴衰,系于毫发。非儿戏。诸卿当刻骨铭记!”
“臣等,遵旨!”
殿内所有人都躬身下拜,声浪汇聚,带着被这宏大图景所震慑的颤音。
皇帝重新坐定,抬了抬手,示意平身。
“此事,便以毕卿之方略为纲,刻不容缓,即刻去办。”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工部、户部、兵部,凡涉此事之衙署,皆需全力以赴,若有掣肘推诿者,朕不吝手中之剑。”
众臣心中一凛。
皇帝的目光转向了温体仁,温体仁心头一跳,自人群中走出,躬身侍立。
“温卿。”
“臣在。”
“此事之要,在于宣谕。”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朕要你动用一切可用之人,将此中好处,此中规矩传遍江南。朕不要高深之言,朕要最直白的话,要让每一个匠人,无论巧拙,无论老少,皆闻其详,皆知其利。
要让他们明白,入了这‘官匠’体系便是一步登天,从此衣食无忧,子孙有望。要让他们知道,这是天子降下的浩荡皇恩!”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此事,朕给你一月之期。要做到江南城坊之内,妇孺皆知。要让那些熟练的工匠做梦都在念着此事,字字要入耳,句句要入心。可能办到?”
温体仁俯首更低,声音沙哑:“臣…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
他知道,这看似是宣谕恩德,实则是一场攻心之战。
皇帝要的不仅仅是工匠们的身体和技艺,更是他们的心,他们的魂,要将他们从原本的家族、乡党、行会中彻底剥离出来!
殿中你一言我一语,就各自职司所辖,再添枝叶,补充细节,不知不觉,竟已是半日过去。
“甚好。”最终,皇帝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都退下罢,各自去办差。”
群臣如蒙大赦,再次行礼,而后躬着身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文华殿。
殿门开启,外面黄昏的余晖如金粉般洒落进来,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
日影西斜,自雕窗格投入,将殿中蟠龙金柱染作一片橘红。
待众人散尽,已是薄暮冥冥,倦鸟归林之时。
皇帝并未留膳,他静静地坐在御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的扶手,整个大殿空旷而寂静,只剩下这单调的声响,与他沉稳的呼吸。
他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