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只许成,不许败
自御座之上的天子一字一顿地吐出“皇明实业振兴纲要”之后,在场不少人都开始茫然起来。
温体仁眉头紧锁,他于心中已将毕生所学的经史子集翻检了不下百遍。
“实业”二字从未以如此石破天惊的姿态,出现在任何一部圣贤典籍之中,更遑论被冠以“皇明”二字,上升为“纲要”之高度。
他穷经皓首,所学皆为治国平天下之道,然此道似乎与眼前这两个字格格不入。
何为实?何为业?是务实之功业,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寒意自脊背升起。
孙传庭则不似温体仁那般于故纸堆中寻章觅句。
他一双剑眉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死死盯着御座上那个被光晕笼罩的身影。
他讲求实效,将“实业”二字拆开,反复揣摩。
“实”,是实在,是根基;“业”,是功业,是产业。连在一起,莫非是指关乎国计民生之根本的产业?
可农为国本,此乃自古之理,陛下为何要独创此新词?
孙传庭想不通,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烧,这火,一半是困惑,一半却是隐隐的期待。
他深知这位年轻的天子,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
御座之侧,魏忠贤大半个身子都藏在蟠龙金柱投下的巨大阴影里,金色的阳光擦着他的半边身子掠过,让他整个人明暗分明,诡谲难测。
他低垂着眼帘,苍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其宽大的蟒袍袖笼之内,拇指与食指却在不为人知地轻轻捻动着,那动作缓慢而富有节奏,似在摩挲一颗无形的玉珠,又似在抚摸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他是不解众人中的唯一解人。
在松江府的那些日子,他奉旨清查田亩,整顿海贸,更有一项秘而不宣的任务,便是为陛下方略中的“松江纺总局”做前期布置。
他亲眼见过陛下这一年来的种种布局,先是秘旨频出,命人在海外重金搜罗泰西诸国最先进的纺织机械,再不惜代价运回京师。
而后陛下又将大明最好的匠师尽数召集于宫中秘地,日夜钻研。
他曾有幸得见那些新造出的机械,看过匠师们无数次的失败与尝试。
最终,那些匪夷所思的西洋机巧,竟真的与大明本地最精良的三锭纺车之法融二为一!
如今,那些在无数次改良后诞生的新式纺机,其纺纱之速,织布之密,当真是比江南所有器械要精良强悍太多!
魏忠贤虽不能尽解其理,却已然被那种恐怖的效率所震撼,敏锐地嗅到了其中蕴含的,足以倾覆天下的巨大力量。
那力量,是白的银子,是堆积如山的物资,更是能将千万人牢牢捆绑在一起的无形枷锁!
魏忠贤不懂什么“实业”,但他懂,皇爷要下一盘惊天动地的大棋了。
毕自严则端坐于长案一侧,身形稳如泰山。
他须发皆白,面色却因内心的激荡而泛着一丝红润。
作为这份“纲要”的共同谋划者,他早已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与天子反复推演过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毕自严深知此策之伟大,也深知其推行之艰难。
……
“笃。”
一声轻响,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清脆,孤单,却带着皇权专属的穿透力。
这声音仿佛直接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将他们从各自纷乱的思绪中强行拽了出来,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张年轻而威严的面庞。
朱由检收回手指,环视众人,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
“诸卿不必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