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半生,一半死
日头,正毒。
时值正午,金陵盛夏的骄阳,如一盆熔化的金水,毫不怜惜地泼洒在寺庙的汉白玉空地之上。
了凡那颗圆睁的头颅,尚在青石板上散发着余温,滚烫的血泊在烈日的炙烤下,开始蒸腾起一丝令人作呕的雾气。
空地之上,一片死寂。
这寂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恐怖。
慈悲是假的,戒律是假的。
此刻在这座寺庙里,唯一真实的只有死亡。
皇帝跨过了凡尸身的动作轻缓而优雅,仿佛只是在自家庭院中,跨过了一级被雨水打湿的台阶。
他那身玄色的常服在毒辣的日光下非但不显炎热,反而吸走了周遭所有的光与热,凝成一个冰冷的黑洞。
他停在了那群已经吓得魂飞魄魄,瑟瑟发抖的僧俗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扭曲的面孔。
没人敢搭话。
朱由检继续道:“朕今日火气很大。”
他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像一个酷吏在行刑前好整以暇地擦拭着刀锋,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幻想的瞬间,又在下一刻将那点可怜的幻想斩得粉碎。
“故,这寺里,最终能活下来一半人。”
“啊!”
一半!
这个词如同一道无声落下的铡刀,瞬间斩断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一半生,一半死。
他们是被投入蛊皿之中等待互相撕咬的毒虫!
就在众人心胆俱裂,几欲昏厥之际,皇帝那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宣告了这场血腥游戏的规则。
“从现在开始,至日落,此间约有两个半个时辰。”
“日落之前,只留下一半活口。”
“何以得活?”
皇帝的笑在所有人看起来就像阎王殿的阎王一般。
“简单。”
他的声音像是毒蛇吐信,充满了冰冷的诱惑。
“谁能最先站出来指认他人之罪,发其隐秘,揭其阴私……任何罪都行。”
“譬如贪墨香火之钱,私藏寺产之金,奸淫良家之女,残害无辜之命……”
皇帝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那些衣着华丽,汗如雨下的官绅巨贾。
“又譬如,何人效仿那忻城伯‘献田于佛’?献了多少?是水是旱?又是如何与寺中僧侣勾结,上下其手,欺瞒朝廷,偷逃国税的?”
“桩桩件件,但凡所举,经初步核实确有其事。则指认之人,便可得一生字。”
“先到,先得。”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耀目的阳光下轻轻摇了摇,像是在指点迷津的佛陀,又像是在拨弄琴弦的魔鬼。
“一半名额。名额满了……”
“那些尚未得到生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