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眼泪与鼻涕瞬间糊满了整张老脸,他嘶哑地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陛下天恩浩荡!臣……臣万死莫赎!必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钱谦益匍匐在地涕泗横流,那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比之最谄媚的弄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
当晚,内室之中,烛火摇曳。
钱谦益的原配夫人陈氏,命侍女端上一碗安神的莲子羹,看着丈夫憔悴的面容,眉宇间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虽是内宅妇人,但出身官宦之家,又伴随钱谦益宦海沉浮数十年,岂能对朝局一无所知。
“老爷,”陈氏试探着开口,声音沉静,“今日之事,动静太大。锦衣卫亲至,名为‘恩旨’,实则……实则与监押无异。这‘清议’之会怕不是什么好事,倒像是官家为江南士林设下的一个套子。您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何苦再去趟这浑水?”
钱谦益正对着铜镜,整理着自己的儒冠,闻言,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病态的亢奋,从镜中看着陈氏道:“夫人此言差矣!此乃天子对我的考验,更是对我的信任!是我钱家起复的唯一机会!”
陈氏轻轻一叹,走到他身后,为他抚平衣袍上的褶皱,语气更显忧戚:
“当今圣上以雷霆之势扫平勋贵官绅甚至藩王,又以酷烈之法整顿吏治,其手段何曾与人讲过道理?他既要整肃江南,一道圣旨、一个钦案足矣,何必多此一举?
老爷,听我一句劝,称病吧。上疏请辞,闭门谢客,或许尚有一线生机。若当真做了这出头的主持,无论结果如何,您都将成众矢之的,怕是……再难回头了。”
她的话恳切而清醒,却丝毫未能浇灭钱谦益心中的狂热之火。
“妇人之见!”
钱谦益猛地转过身来,激动地抓住了妻子的肩膀,眼神中燃烧着求生的火焰:
“你懂什么!这是陛下在给我机会!一个向天下人,更是向他证明我钱谦益尚有可用之处的机会!只要我顺着陛下的心意,将士林中那些结党营私空谈阔论的积弊一一痛陈,替陛下扫清障碍,我便能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将来!名节?风骨?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此刻的钱谦益,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劝告。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活下去这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抛弃一切。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构思讲稿,将昔日那些与他把酒言欢、诗词唱和的同道中人,一个个在纸上描绘成蠹国害民的蛀虫。
他决心卖掉整个江南士林,只为换取自己苟活于世的资格!
看着丈夫那张因偏执而扭曲的脸,陈氏心中泛起一股彻骨的寒意,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她知道,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领袖文坛的丈夫,已经在那一场场溺水的噩梦中,彻底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