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在心中飞速盘算,他麾下最大的海船,载重不过三四万料,放之于大洋之上,已是巨擘。
他揣摩着圣意,试探着答道:“陛下胸怀四海,此等神舟……其载重量,或在万料之上?”
“格局小了。”朱由检微微摇头,语气平淡却石破天惊,“朕这艘‘威靖’舰,若按泰西之法计算其‘排水量’,当在六万到七万料之间!”
此言一出,不啻于旱地起惊雷!
一直默不作声的毕自严再也端不住架子,他身为户部尚书,脑子里全是钱粮账目,闻听此言,脸色都变了,失声而出:“陛下!七万料之巨舰!其所耗之良木、之铜铁、之钱粮、之匠役……实乃……实乃难以估量之数啊!”
郑芝龙更是心神剧震,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背直冲脑门!
七万料!
这是何等概念?
他毕生所见最雄壮的西班牙或荷兰盖伦战舰,那些在海上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其规制也不过堪堪摸到这个数字的边而已,甚至多数尚有不如!
朱由检却摆了摆手,淡然道:“毕爱卿勿忧,钱的事,朕来解决。朕抄了那么多国贼的家,他们的民脂民膏不用在强国利刃之上,岂不可惜?待田尔耕将江南再清洗一番,国库还能再充盈不少。”
他安抚了户部尚书,目光复又回到郑芝龙身上,语气变得锐利起来:“船体既定,再论其爪牙——火炮!郑爱卿,若要将这七万料的船壳打造成一头真正的海上凶兽,你会在它身上装上多少门炮?”
郑芝龙喉头有些发干,他感觉自己正在参与一个疯狂而伟大的构想。他颤声道:“臣……臣斗胆,若不计成本,当在船身两侧,开设两层炮门,装备火炮……六十门以上,便足以横行无忌了!”
“还是不够!”朱由检的声音愈发激昂,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朕的‘威靖’级,当设三层火炮甲板!此为‘战列舰’之标志!全舰当装备皇家炮厂所产之新式青铜或铸铁长管加农炮,总数在八十至一百门之间!”
他伸出手指,仿佛在凌空点画:
“最下层甲板,临近水线,炮窗最大,当备威力最为宏大之三十二磅或二十四磅重炮,其使命只有一个——一轮齐射,足以重创敌舰水线船壳,使其大量进水,丧失战力!
中层甲板,则备十八磅或十二磅火炮,用以打击敌方甲板,清扫人员。至于最上层的露天甲板,则以六磅或八磅轻炮,辅以朕新创之‘蜂巢’霰弹炮,近战接舷之时,一发糜烂数十步,敌军水手,将无处可藏!”
朱由检继续深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有了坚甲利炮,还需有追风逐电之能。帆装,你以为该当如何?”
郑芝龙此时已完全被皇帝的思路所引领,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当采泰西之全帆装!三根主桅皆挂横帆,辅以斜桁帆,如此,则无论顺风逆风,皆可操纵自如,进退有据,将这海上巨兽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然也!”朱由检猛地一拍手掌,“至于舰艏与舰艉,也需革新。我朝福船舰艏高耸,虽显威武,却妨碍下层火炮射界;舰艉尾楼过高,虽便于瞭望,却易在风中折断,且目标太大。
朕意,‘威靖’之舰艏当效仿泰西,设计成低矮之喙状,以利发炮!舰艉则保留一定尾楼,以供将官指挥,但必须降低重心,使其更为坚固实用。尾楼之内,当设军官起居之所、作战会议之室,一应俱全!”
一番君臣问对之间,一艘集东西方顶尖造船技艺于一身的、前所未有的海上巨兽,其轮廓在郑芝龙与毕自严的脑海中,被一笔一划地勾勒清晰。
朱由检说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整个行辕之内已是鸦雀无闻。
毕自严听得目瞪口呆,他虽不懂造船,但皇帝与郑芝龙这一问一答之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何等精深地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