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衙前的巨大空地上早就被数千名京营士卒彻底清空,然后又进行了一场粗暴而高效的“改造”。
原先立于空地两侧,用以代表地方乡约教化表彰善行粉饰太平的“申明亭”和“旌善亭”,在军士们沉重的号子声中被绳索套住轰然推倒,精致的雕梁画栋,在烟尘中摔得粉碎。
一座连夜用粗大原木搭建起来的高台拔地而起。
巳时正,鼓响三通。
皇帝的身影出现在了通往高台的坡道之上。
他并未如文官那般从府衙正门内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不疾不徐地走出,而是直接策马登上了高台一侧专为战马修筑的斜坡!
战马的铁蹄踏在厚重的木板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观礼者的心脏之上。
在万众瞩目的高台之巅,皇帝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充满了军人的刚猛之气,与文官集团所崇尚的雍容仪态格格不入。
他将马缰随手丢给身后的亲卫,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高台正中央那张早已备好的巨大御座。
皇帝落座,身姿挺拔,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都能射出致命的一箭。
他的眼神缓缓扫过台下。
台下,空地之上,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后方,是数以千计的扬州百姓。
他们被军士以百人为单位,分割成一个个森然的方块。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麻木,到看见城门悬尸后的恐惧,再到此刻的茫然。
而在所有百姓方阵的最前方,紧挨着高台的位置则跪着一片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是扬州城内所有接到“请柬”的平日里有头有脸的富商士绅,名流大儒的代表。
他们被迫跪在这冰冷坚硬的石板之上,这个位置让他们可以无比清晰地看清高台上的每一个细节,也能让高台上的皇帝,无比清晰地俯瞰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
一阵压抑的死寂之后,户部尚书毕自严手持一卷厚厚的卷宗走到了高台的前沿。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了丹田之气,展开卷宗,用审判的声调开始了宣罪。
“国朝钦犯,两淮总盐商汪宗海及其党羽,罪状一!”
毕自严的声音,传遍了四周。
“汪逆及其党羽,以偷、漏、夹带、私售等手段,偷逃国税盐课,共计白银——一千三百二十万七千四百两!”
对于后方的百姓而言,这是一个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是足以让他们彻底呆滞的奇观。
而对于前排跪着的那数百名富绅而言,这个数字则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他们瞬间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
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这一千三百万两中,他们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参与其中,都是这罪恶链条上的一环!
毕自严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翻过一页,声音陡然拔高!
“罪状二!汪逆于泰州、通州、海州三地,豢养私兵两千余,私藏甲胄千领,强弓硬弩五百张!公然武装抗税,前后共杀伤朝廷税吏、巡检司官兵,共计七十一人!”
这个罪名一出,后方的百姓方阵中,开始出现了压抑不住的骚动。
偷税漏税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是富人的游戏。
但豢养私兵,杀伤官兵,这已经开始触及到他们心中那份最朴素的忠君爱国观念。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四起,愤怒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罪状三!鱼肉乡里,逼死良民!”
毕自严念到此处,忽然停顿了一下。
他从厚厚的卷宗之中,抽出了一张写满了名字的薄纸。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高声念出了几个名字,一个个曾经存在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