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人,一定要靠自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疑惑,有不悦。

李明诚只觉得如芒在背,但他知道,有些话,不得不说。

“诸位请想,”他苦涩地笑了笑,“这位新皇,登基不过两年。他做了什么?先是雷霆手段,旬月之间便铲除了晋商八家,期间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犹豫?可曾有过半点对朝局动荡的顾忌?

再看这次,苏州、松江,说杀就杀,说抄就抄,所用之人皆是锦衣卫的缇骑与他自己的亲兵,何曾通过三法司,何曾走过吏部的条陈?”

“这……这说明了什么?”

李明诚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窗外的风听了去:“说明这位皇爷,他……他根本不按规矩来!他要的不是钱,是命!是要将我等这些在他眼中的寄生之虫,彻底碾死、焚烧,不留一丝痕迹!”

“胡说!”汪宗海身旁一人怒斥道,“李明诚,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李明诚恍若未闻,只是死死盯着汪宗海,眼中带着一丝哀求:

“汪公,殷鉴不远,就在夏后。我等虽富可敌国,但终究是商贾之身,与皇权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啊!依小弟愚见,不如…不如破财消灾。

我等联名上书,自请报效百万军饷,再将近些年的账册…整理一番,献上去,以示我等绝无二心。兴许,还能求得一条生路。”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献出账册?那岂不是将刀柄亲手递到人家手里!”

“姓李的,你是昏了头了!账册一出,咱们有一个算一个,谁能干净?!”

“我看你是早就想降了!软骨头!”

汪宗海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李明诚:“李老弟,你是想让我等学那沈万三,将万贯家财献给朱元璋,然后换一个发配云南的下场吗?”

李明诚面色惨白,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没人会听他的。

这些人,被安逸和权钱腐蚀得太久,早已失去了对真正危险的嗅觉。

李明诚心中一片绝望,袖中的手却悄悄握紧了一卷早已备好的,真正“干净”的账册和一份厚礼的清单。

他已经决定了,宴罢就遣心腹快马加鞭,绕开官道直奔苏州,去试着敲开皇帝的大门。

跪舔或许屈辱,但总比死了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始终默不作声的身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坐在末席的钱德。

钱家在八大家中资历最浅,实力也相对最弱。

钱德此人平日里极为低调,今日更是从头到尾只顾着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仿佛眼前的一切争论都与他无关。

他长相普通,身材中等,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唯有一双眼睛在酒意的熏蒸下,显得格外幽深。

“钱老弟,”汪宗海的目光转向他,“你一言不发,可是有什么高见?”

钱德的远亲,是钱龙锡。

这层关系,让他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更懂得,什么叫做天威难测。

他闻言,缓缓放下酒杯,醉眼迷离地环视众人,然后,竟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高见?不敢当。”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汪公是擎天玉柱,李公是识途老马,我钱某人不过一介酒囊饭袋,哪有什么高见?”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给自己又满上一杯,举向众人,似是敬酒,又似自嘲。

“《庄子》有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诸位,我等今日还能在此同饮,已是幸事。至于明日……明日酒醒,身在何方,谁又说得清呢?”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汪宗海长揖一拜:“汪公,钱某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诸位,请尽兴。”

言罢,他竟真的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船下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皆被他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

“疯言疯语!”

“我看他是吓破了胆!”

汪宗海看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双眼微眯,闪过一丝寒光,他不在乎钱德的去留,他在乎的是,这个人动摇了军心。

李明诚的投降论,已让他不快;钱德这番看似醉话的“相忘于江湖”,更是让他感到被抛弃的孤立。

他心中清楚,这艘“不系舟”看似稳固,实则早已人心离散,各寻生路,他汪宗海,不过是众人推出来顶在最前面的那个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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