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顿了顿,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份震撼。
然后,他的朱笔笔尖,缓缓地越过陆地,移向了舆图上那片无垠的,代表着未知与财富的蔚蓝色海洋。
皇帝的语气洗去了方才的杀伐之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肃穆。
“水战营。此乃重中之重!朕不称其为水师,不称其为舟师。”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朕称之为——大明皇家海军!”
“海军”二字一出,满室皆寂。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词汇,但其中蕴含的是远比“水师”二字更为广阔,更为霸道的意图。
“这支军队,他们未来要面对的,不是内河的水匪,不是近海的倭寇。”朱由检的手指仿佛要穿透舆图,指向那未知的远方,“而是西洋人的炮舰,是无垠的大海,是那些朕现在甚至叫不出名字的遥远大陆!他们将是朕的眼睛,朕的拳头,去为大明攫取那无穷无尽的海洋利益!”
话音落定,整个书房之内,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毕自严这位户部尚书,脑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着打造这样一支军队所需要的天文数字,只觉得一阵阵地头晕目眩。
田尔耕则目光闪烁,他从皇帝的话语中,嗅到了更加浓烈的权力扩张的气息。
而秦良玉,这位女将军,她感到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
“陛下!”她再度出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构想宏伟,前所未有!然则,练兵之事,千头万绪,非一朝一夕之功。有三件事,最为棘手,臣请陛下明示。”
“讲。”朱由检抬手示意。
“其一,钱粮。新军之饷,若依九边之制,恐不足以驱使此辈悍民。高饷、重赏,方能使其效死。然则,数万新军,衣、食、住、行、军械、粮饷,耗费必是巨万。户部……”她看了一眼毕自严,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其二,人事。江南卫所,盘根错节,各级将官皆是世袭罔替,与地方士绅勾连甚深。臣一外来武将,若要在其地盘上招兵买马,恐遭百般掣肘,阳奉阴违,甚至暗中破坏,防不胜防。”
“其三,法理。江南之地,不同于九边。擅杀士子,可致清议沸腾;重惩商贾,可致市面动荡。臣若要立威,无非常之权,则束手束脚,政令难出军营。”
秦良玉提出的这三个问题,精准、老辣,切中要害,没有半分虚言。
钱、人、权,这三者,确是任何改革都绕不过去的擎天之柱,缺一不可。
朱由检听完,不怒反笑,他的笑声中,充满了睥睨天下洞察一切的自信。
“秦卿所虑,皆是老成谋国之言。若朕事先未曾思量周全,今日又岂会与你等人议此事?”
他先看向户部尚书毕自严,语气一肃:“其一,钱粮。朕已命毕卿执掌税巡司,此番南下所获,毕卿可有数了?”
毕自严心头一紧,连忙出列回道:“回陛下,仅苏、松、杭三府查抄所得,折银已逾两千万两。”
“善!”朱由检大手一挥,气魄雄浑,“朕以内帑之名,从中划拨五百万两,以为新军开办之资!后续军饷,由税巡司按月直解,不经户部、不经兵部,直达你帐前!朕只有一句话:此军之饷,当为大明诸军之冠!若有克扣贪墨者,毕自严,”他目光转向户部尚书,“朕要你的税巡司,查抄到他家祖坟里去!”
“臣……遵旨!”毕自严心中剧颤,躬身领命。
接着,朱由检的目光转向秦良玉,变得温和了些:“至于人事与法理之忧,朕稍后一并为你解决。但朕知你心中尚有一问,只是未曾说出口。”
秦良玉心中一动,抱拳道:“陛下圣明。”
“你乃当世陆战名将,白杆兵阵法冠绝天下。然则,朕那支‘皇家海军’,操舟弄帆,驾炮蹈浪,与陆上结阵冲杀,乃是截然不同的两门学问。你虽为总领,可海军将才何来?士卒又当如何操练?”
这正是秦良玉心中最大的疑虑。
让她练陆军,她有百分的把握;可让她督造水师,尤其是陛下口中那支要与西洋炮舰争锋的“海军”,她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朱由检似乎早已看透了这一点,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了浙江沿海的一个地方——宁波府。
“朕意,于宁波,设一所‘大明皇家海军学堂’!”
此言一出,又是满室皆惊。“学堂”二字,通常与文教相连,用在军旅,尤其是水师之上,简直闻所未闻。
“秦卿,”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种开创历史的激情,“募兵之事,你可先行。而这学堂,朕会亲手为你擘画!郑芝龙已经在路上,朕要已要他从其麾下选拔出最善操舟、最懂海战、最熟悉西洋火炮之人,来此学堂,充任教习!”
“除郑氏之人外,朕已下旨从登州、天津、太仓卫抽调精于海事之人,如今已在来此的路上。朕更已密令使者,携重金去往濠镜,聘请佛郎机人中之善造船、善航海者,昼夜兼程,不日亦将抵达。他们,都将是你这学堂之中的教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