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内心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
作为当朝重臣,他见惯了朝堂倾轧,见惯了权力游戏。
可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他过去几十年官场生涯的所有认知。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这不是计策,这是大势。
皇帝甚至懒得去跟那些士绅们勾心斗角,他选择了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釜底抽薪。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翻页声,温体仁缓缓转身。
年轻的皇帝正安静地坐在一张书案后,他专注地翻阅着一份新军的操练日志。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年轻而坚毅的轮廓,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冷酷,让温体仁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敬意。
这位天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点燃了江南这堆干柴,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滔天大火。
“温爱卿,”朱由检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各处报名点的秩序如何?”
“回陛下,”温体仁躬身,语气无比恭敬,“赖陛下天威,有白杆军与锦衣卫弹压,一切井然有序。百姓……百姓情绪高涨。”
朱由检嗯了一声,又翻过一页日志,淡淡地问道:“那些人的反应呢?可有什么异动?”
温体仁心中一凛,他知道皇帝问的是谁。
“回陛下,暂时……还未有大的动作。只是城中几家大族的管家往来似乎频繁了些。”温体仁不敢有丝毫隐瞒,“但老臣以为,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江南这帮官绅安逸了数百年,骨头或许软了,但心里的算计怕是一刻也没停过。”
朱由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日志,抬起头,目光落在温体仁的脸上。那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人心。
“朕知道。”他缓缓说道,“朕就怕他们不动。他们不动,朕的刀,往哪儿砍呢?”
温体仁看着皇帝那张年轻的脸,内心长久以来的一个念头再次疯狂地滋生膨胀,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士绅乃朝廷基石,与国同休。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县,靠的就是士绅一体纳粮,维系地方!
可现在皇帝亲手在凿这块基石!
但温体仁又不得不承认,皇帝这一手精准到了毒辣的地步。
他抓住了江南士绅最大的软肋——他们早已脱离了百姓,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早已失去了民心。
军队为刀,民心为势。
皇帝正在用江南大族自身的血肉去浇灌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全新的权力根基。
温体仁甚至产生了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想:皇帝如今推行的新政,看似雷厉风行,但其中必然存在某些“漏洞”,而这些漏洞就是皇帝故意留下的鱼饵,等着那些自作聪明的鱼儿疯狂地扑上来咬钩。
然后锦衣卫的渔网就会在最合适的时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收紧。
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温体仁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对着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深深地,深深地垂下了自己的头颅。
那份敬畏,已深入骨髓。
……
夜。
苏州城南一处极为隐秘的园林内。
假山流水,曲径通幽,本是风雅之地,此刻却被一种近乎凝固的恐惧与压抑的怒火所笼罩。
一间雅致的水榭中,数名苏州府大族的代表正在秘密集会。
这些人往日里跺一跺脚,整个苏州府乃至南直隶的商路都要抖三抖,但今夜,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
水榭内死寂了很久,只有茶水沸腾的咕嘟声,像一颗颗敲在人心上的重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