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片刻,终究不敢违逆,依言在绣墩上欠了半个身子,如坐针毡。
“说吧。”朱由检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从曲阜到松江,你的神魂便一直不属。你在想什么?”
魏忠贤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那点心思在皇帝眼中竟是如此无所遁形。
他一生揣摩上意,察言观色,自诩为个中翘楚,可在眼前这位年轻的天子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初入宫闱的稚童,所有伪装都显得那般可笑。
皇帝的真诚给了他一丝开口的勇气,这些时日的疑惑与失落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离座,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陛下……老奴有一事不明,请陛下恕老奴僭越之罪。”
“恕你无罪,讲。”
魏忠贤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道:“陛下,老奴自知罪孽深重,声名狼藉。于天下士人口中,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于青史史笔之下,也注定是遗臭万年的阉狗……老奴……老奴这一身的名声,早就烂透了,不在乎再多背负一些骂名。”
他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满是费解与真切的困惑。
“为何?”
“为何曲阜之血,松江之戮,陛下不让老奴来担此骂名?”
“无论是杖毙衍圣公,还是筑此‘国贼冢’,这等得罪天下读书人,注定要被骂上千百年的脏活恶事,陛下为何不交给老奴来做?老奴来做,顺理成章,无人会觉得意外。而陛下您,则可继续维系圣君仁主之名,安抚天下人心……”
“有老奴这把最好使的脏刀,陛下为何……要亲手染血,将这千古骂名,揽于己身?”
这番话他憋了很久了。
从山东到松江,他亲眼看着皇帝用酷烈直接的手段,将一个个世家大族连根拔起。
皇帝做得越是决绝,他便越是觉得自己无用。
他存在的最大价值,不就是为皇帝充当那把见不得光的刀,背那口推卸不掉的锅吗?
可皇帝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听完这番肺腑之言,朱由检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不屑,只有长辈看待执拗晚辈般的了然与通透。
他站起身走到魏忠贤面前,亲自将其扶起。
这个动作让魏忠贤受宠若惊,几乎又要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