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轻的言官脸上的惊疑逐渐变为抑制不住的愤怒,而那些老成持重的大理寺、刑部官员,则是感到了深深的后怕。
他们怕的,是这股盘踞在圣人故里的黑暗力量竟然能在大明朝的眼皮子底下,滋生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就在此时,朱由检深夜驾临县衙。
他没有坐上首,甚至没有理会官员们的行礼,手中只拿着一本他随身携带的,已经有些卷边的《大明律》。
皇帝就在那堆积如山的证物前,缓缓踱步。
在他面前,王纪等官员都是经历过晋商案、周延儒案等多轮“皇帝专案”洗礼的老手,他们很清楚皇帝深夜亲至绝不是来监督,而是来亲自定下此案的基调。
果然,朱由检随意地从一个木箱中拿起一本账册,翻开了几页。
然后他对照着手中的《大明律》,用冰冷语调开口:
“《大明律·户律·田宅》:凡将官民田宅,妄作己业,因而典卖者,杖一百……致死者,绞。”
皇帝抬起眼,看向王纪。
“王爱卿,你看看这本账册上,被他们侵占后转卖的田地,有多少亩?再看看跪在那里的那个孔府管事,他的口供里,承认因此而家破人亡的佃户,有多少户?”
“依大明律,此罪,当诛否?”
王纪立刻躬身:“回陛下,罪证确凿,按律当诛!”
朱由检“啪”地一声合上账册,又从旁边一个木箱里抽出另一本散发着霉味的血泪账本。
“《大明律·户律·钱债》:凡私放钱债,月利不得过三分。违者,笞四十。若因逼债致人死者,杖一百,徒三年。”
他的手指点在账本上那触目惊心的“九出十三归”的记录上,声音愈发寒冷:
“孔氏放贷,利滚九重,一本万利!这上面记着,仅去年一年,因无力偿还而被他们逼得投井、上吊、卖儿鬻女的,就有十七家!这已经不是图财,是害命!朕只问你,十七条人命,此罪,当斩否?!”
王纪的额头已经见汗,声音发颤地答道:“回陛下,手段酷烈,人命关天,按律……当斩!”
朱由检扔掉账本,一脚踢开一个装满了铁镣、指枷、皮鞭的箱子,铁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大明律·刑律·断狱》:凡在官人役,及豪强之家,私置牢狱,擅自囚禁、拷讯人者,杖一百。致人死者,与故杀同罪!”
他的目光如利剑一般,扫过那些被缴获的、沾着暗红色血迹的私刑刑具。
“衍圣公府,私设公堂,滥用私刑,屈打成招,草菅人命!在他们眼中,这曲阜,究竟是大明的天下,还是他孔家的王国?!此等藐视国法、自成王法之举,算不算谋逆?!依大明律,此罪,当灭门否?!”
“回陛下……”王纪猛地跪倒在地,声音中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惧与愤怒,“此乃动摇国本之大逆!按律,当灭其门!”
皇帝接连三问,一问比一问严厉,一罪比一罪诛心。每一问,都精准地引用《大明律》,再用如山的铁证砸下。
皇帝的“教学”,让所有官员都彻底明白了。
此案不是人情不是恩怨,甚至超越了寻常的贪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