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个猎人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不急着去收网,只是静静地在远处看着,欣赏着它徒劳的挣扎。
他们知道,自己死定了。
无论是与盐商粮商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巨额利益往来,还是各自家族名下那数千亩、上万亩本该纳税的良田……甚至,是当初皇帝亲临陕西时,他们暗中串联各地藩王的那些小动作……
随便哪一件,都足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当盐商的代表将那个疯狂的计划,以及那个恶毒的谣言,悄悄送到我闻室时,钱谦益和钱龙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们痛快地答应了。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
既然注定要死,那不如在死前将这盘棋搅得更乱一些,将水搅得更浑一些。
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
次日。
东林书院今年组织的第一场春日诗会正在鉴湖边最大的画舫上举行。
江南的名士大儒,几乎齐聚于此。
钱谦益和钱龙锡的出现,更是让这场诗会蓬荜生辉。
酒过三巡,诗兴正浓。
人群中,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声音响起,问的却是一个与风月无关极为敏感的问题。
“敢问牧翁,您老乃当世大儒,朝廷柱石,不知对朝廷于江南推行‘一体纳粮’之策,有何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钱谦益身上。
画舫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钱谦益正端着酒杯,闻言,动作一滞,他缓缓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副悲天悯人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
他抚着自己白的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充满了无尽的忧虑与沧桑。
“唉……‘一体纳粮’,虽说本意是为国分忧,却已是与农争利,让江南百姓的担子,重了许多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西湖那潋滟的湖光山色,仿佛透过这片美景,看到了某种即将到来的恐怖未来。
“老夫只怕……”
钱谦益的声音并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人的议论。他环视一周,那双看透了世事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愤怒,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忧虑。
“诸位请想,当今陛下行事不拘一格,雷厉风行。为解财政之困,他先是重开海禁,而后又独设‘皇家总商社’,其意已是昭然若揭——重商,而非重农啊!”
“商贸之利,利在何处?在我江南,无非丝、茶、瓷三宗。而这丝绸之利,又是重中之重!”
他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钧之重,让他难以启齿。
“老夫夜不安寐,反复思量,只怕……只怕陛下为让那总商社有足够的丝绸远销海外,赚取泼天富贵……”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只怕会强令我江南百姓,尽数毁弃那赖以为生的稻田,改种桑树,以增丝绸之利……”
他再次长叹,声音里充满了化不开的沉痛与悲悯。
“……则我鱼米之乡,恐将……饿殍遍野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如果说“改稻为桑”在此之前只是一个在市井间捕风捉影无根无据的恶毒谣言。
那么此刻,当它经由钱谦益之口,通过对皇帝开海禁、设商社、重商贸等一系列举措的合理推演,最终以一种忧国忧民的沉痛姿态得出这个结论时——
这个谣言,便不再是谣言了!
它变成了一个基于现实逻辑严密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朝廷密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