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内,一条通往中心的道路被迅速地清理了出来,尸体被堆到两旁,血污被一层黄土草草覆盖。
朱由检,这位大明帝国的主人,就这么步行而来。
这一抹刺眼的亮黄色在一片废墟的灰色构成的背景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神圣。
皇帝的表情很平静,他缓步走在这片刚刚结束杀戮的血腥之地,脚步从容不迫。
当行至一具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前时,他并未低头,似乎打算就这么直接踩过去。
“陛下,留神脚下。”身旁的田尔耕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提醒了一句。
朱由检的脚步这才微微一顿,调整了一下方向,从容地迈过了那具尸体,他那双用金线绣着蟠龙的皂靴靴底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抹暗红的血迹。
但他毫不在意。
朱由检走到一座被查抄的仓库前,这里地势稍高,堆积如山的私盐尚未被血水污染。
田尔耕立刻躬身上前,手中捧着一个乌木托盘,盘子里分门别类地放着几撮从各处缴获来的,最具代表性的私盐样本。
有淮南的青盐,有两浙的白盐,还有长芦本地混杂着杂质的粗盐。
朱由检停下脚步,伸出了自己那双修长而白皙的手。
他的指尖轻轻地碾动着。
感受着那粗粝的,夹杂着罪恶与死亡的质感。
然后,皇帝像是忽然失去了兴趣,手臂微微一扬,随手将那撮盐粒洒在了地上,仿佛在丢弃一撮毫无价值的沙土。
接着,他继续向前,走到了一排临时搭建的长桌前。
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本本被从火盆中抢救出来,从密室里搜出来的核心账本。
这些是盐商们用无数人的血泪和帝国的根基,铸就的罪恶丰碑。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一本一本地从那些账本的封面上扫过。
在所有人看来,皇帝全程一言不发。
但他的沉默却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具压迫感。
田尔耕,卢象升,还有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将官校尉此刻全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脚下,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正在地底深处积蓄,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远处乌鸦的聒噪声,以及皇帝那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
朱由检不是来审判罪恶的,他只是来检阅自己的战果。
……
铁船坞外,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
跪在最前方的,是以鬼手陈为首的在铁船坞负隅顽抗的核心头目。
他们被粗大的铁链锁着,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如同已经死去的行尸走肉。
在他们身后,跪着的是天津卫的各级官员。
从卫所指挥使到盐运司大使,再到小小的巡检司吏目,此刻全部被请到了这里。
他们中的许多人衣冠不整,官帽歪斜,一个个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