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贤本以为陛下会点头称是。
但朱由检听完,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目光让张维贤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终于,朱由检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望,也带着一丝……决然。
“公之所言,乃修补之术,”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而非……再造之功。”
“朕,要的不是修补。”
“是重铸!”
重铸!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张维贤的耳边炸响。
他愣愣地看着皇帝,一时之间甚至没能完全理解这两个字的全部含义。
修补,是在原有的框架上缝缝补补。
而重铸,则是要将这已经锈蚀不堪的京营彻底砸烂回炉,然后铸造出一支全新的军队!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疯狂!
不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朱由检已经转身,那双灼灼的目光,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牢牢地锁定了张维贤。
然后,他宣布了一个让张维贤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的决定。
“朕,欲废黜原京营!”
“于其上,成立‘京畿战区’!总揽京师、顺天、保定三府所有卫戍军队、边关要隘之军政大权!”
“朕,任命你,英国公张维贤,为首任‘京畿战区总督’!”
张维贤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京畿战区总督?
这是什么官职?
大明朝的官制里,从未有过这样的名号!
但“总揽三府军政大权”这几个字他听懂了,这权力已经远远超出了过去京营所有武将的范畴!
然而,皇帝的惊天之言还未结束。
“总督之职,官晋从一品!”
“入值朕新设的‘大明最高军事参议会’,与内阁大学士平起平坐!”
从一品!与阁老平起平坐!
张维贤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自土木堡之变后,武臣的地位一落千丈,文官集团独大,哪怕是他这样世袭罔替的国公,在内阁大学士面前也要矮上半头!
而现在,陛下要将他,一个武臣,一个勋贵,重新捧回到与文官之首平起平坐的地位!
这…这怎么可能?
朱由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为他描绘着未来的权力蓝图。
“国公,你将全权负责为朕组建三支全新的军队!”
“其一,以神机营为骨,扩编重组,定名‘神机营’,专掌火器,为攻坚之矛!”
“其二,以三千营为基,择天下善骑者,定名‘腾骧营’,配与漠南蒙古等部落互市换来的最好的战马,为奔袭之翼!”
“其三,以五军营为本,选最悍勇之士,定名‘天策营’,着最精良的甲胄,为决战之锋!”
“神机、腾骧、天策,此三大新营,便是未来京畿战区的主力,是朕的天子亲军!他们的粮饷装备训练人事,朕,全部交给你!”
这一连串的任命,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得张维贤晕头转向。
他整个人都懵了。
这简直堪比托付国运!
京畿战区总督……最高军事参议会……组建三大新营……
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原本以为今日面圣,最好不过是陛下采纳他的建议,让他对京营小修小补;最坏,也不过是夺了他的兵权,让他回家养老。
张维贤做梦也想不到,陛下给他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国之柱石的地位!
他从一个日渐没落的勋贵利益代表,一个被文官集团处处掣肘的老家伙,瞬间被拔高到了大明最高军事战略的制定者和执行者的层面!
内心深处,激动惶恐不解狂喜……无数种情绪如同惊涛骇浪般,反复冲刷着他的心防。
张维贤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陛下……臣……臣何德何能……”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颤抖,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他想谢恩,却发现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无法表达此刻心中那万分之一的震撼。
朱由检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
“英国公,”朱由检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缓缓说道,“朕给你的,不是官位,不是恩典。”
“朕给你的,是重铸我大明军魂的权柄!”
“朕要你,做朕的‘铸鼎者’!”
铸鼎者!
张维贤的身躯,猛地一震。
鼎,国之重器!
铸鼎者,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责任!
张维贤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腔直冲脑门。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但这鼎,不能凭空铸就。”朱由检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而冰冷,“它的鼎身,需要你来帮朕熔炼。”
熔炼。
张维贤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被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压下。
他隐隐感觉到了,陛下真正的意图,即将浮出水面。
……
君臣二人从舆图前走到了御园的一处石桌旁。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只在桌上留下了两杯氤氲着热气的香茗。
气氛从方才的激昂慷慨,转为了一种推心置腹般的凝重。
朱由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却没有喝。
“鼎,朕已经给你了。”他开口打破了沉默,“但铸鼎所需的铜料,何在?”
张维贤心中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