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能带来丝毫的暖意,反而让他本就绷紧的神经更加清醒。
越清醒,便越恐惧。
他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试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直到后半夜,他才终于抵挡不住那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踉踉跄跄地走回卧室,和衣倒在了卧榻之上。
眼皮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意识,渐渐模糊……
然后,他坠入了一个噩梦。
梦中的他身穿一件肮脏的囚服,在京城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而狰狞的大街小巷里,疯狂地奔逃。
“抓住他!别让国贼钱谦益跑了!”
身后,是无数锦衣卫力士的呼喝声,那声音如同催命的魔咒在他耳边炸响,绣春刀出鞘的声音,铁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汇成了一股死亡的洪流,紧追不舍。
他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他魂飞魄散。
领头的正是在午门广场上那个面无表情直接动手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
跑!
钱谦益只有一个念头,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过了多少条街道,终于,他冲出了京城,眼前,是一条浑浊去泛长的河。
浊浪滔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要吞噬一切。
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一股属于士大夫的节气在他心中涌起。
不能受辱!
绝不能被他们抓住,受那诏狱之刑!
当投河自尽,以全名节!青史上也好留下一个以死明志的好名声!
钱谦益踉跄着冲到河边,寒风卷着水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他伸出手,颤抖着触摸了一下冰冷的河水。
一股透心彻骨的凉意,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
他犹豫了。
梦中的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的独白。
“太凉了……这水,太凉了……”
“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万贯家财,那娇妻美妾,那高朋满座,那前呼后拥……都没了……”
“名节?名节又有什么用?死了,就只是一具在冰冷河水里浮肿,发臭的尸体……最终,被鱼虾啃食得面目全非……”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死死地缠住了他那可笑的所谓风骨,将它勒得粉碎。
就在他犹豫的这短短一瞬间。
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数不清的锦衣卫已将他团团围住。
他被轻易地擒获,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回了京城。
梦境的最后一幕,是菜市口的刑场。
他被绑在一个高高的,所有百姓都能看清楚的凌迟刑架上。
皇帝就坐在不远处的监斩台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好奇地看着他。
行刑的汉子举起了第一刀。
那是一柄很小,锋利得如同柳叶般的刀。
稳稳地割下了他胸口的一片肉。
剧痛如同最猛烈的闪电瞬间贯穿了钱谦益的全身……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钱谦益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眼圆睁,眼中满是无法消散的极致恐惧。
他浑身大汗淋漓,衣衫尽湿,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脏狂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门口的家丁闻声冲了进来,点亮了灯火。
他们只看到,那位平日里温文尔雅智珠在握的老爷,此刻正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地坐在床上,眼神涣散,口中喃喃自语。
“出去……都给我出去!”
钱谦益用嘶哑的声音,挥退了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
他赤着脚,颤抖着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他滚烫的头脑稍微有了一丝清明。
噩梦的真实感依旧萦绕不散,那被凌迟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他的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