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孩儿将此事上报时,城隍爷他老人家,只是把那卷宗轻轻往旁搁,说了句『天下大乱,香火已是浮萍,怎经得起这般折腾?』」
语气淡淡,却比叹息更冷。
「他又说,真要一板一眼查下去,那山神昔日那些勾连,终要被翻出来。届时只需扣个『黄逆同党』的罪名,便够他死上三回。」
姜亮轻声一笑,那笑里透着一股讥意。
「到那时,连带着整座长安城隍庙,都是一锅里的蚂蚱,谁都脱不了干系。」
言罢,他便不再出声。
那道魂影在晨雾中微微泛淡,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疲惫。
姜义静静听着,终于也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里,带着几分明白的无奈。
姜亮缓缓道:「城隍爷最后发了话,这案子,就此定调。」
「驼峰山山神,忠勇可嘉。暗中协助本地阴司,于山中力阻黄逆残部,不幸力竭,身死道消。」
「感其忠勇,追封为本庙阴阳司都司,牌位入祠,长受供奉。」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叹。
「至于他那点残骨碎身,城隍爷体恤其生前不易,让本司另择一处安静所在,好生安葬。」
「免得他死了,还要被人寻上门,再受一番侮辱。」
一番话说完,院子里便静了。
风自屋檐滑下,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生前助逆,死后忠良。
一个烫手的山芋,转眼成了庙中一块功德碑。
这手腕,当真漂亮。
姜义听到这里,才缓缓反应过来,自家这小儿今日回来,办的是哪门子「公差」。
那阴阳司都司的牌位,自是风光。
可那一堆碎得拼不回的骨头,却注定要埋在阴影里。
长安城左近,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哪还有什幺清净地?
反倒是这两界村四周,山远路僻,风声稀淡,是个让死者安息的好去处。
姜义瞧着自家儿子,那神魂光影虽稳,却透着一层难掩的疲色。
他沉默片刻,终于问道:
「可需我搭把手?」
在姜义看来,这等死因蹊跷的尸骨,终究沾着晦气,不宜留得太近。
而姜亮这道神魂,离了长安香火的护持,也走不出这祠堂牌位太远。
姜亮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那份官场的无奈散去,神情却意外地笃定。
他擡手一指祠堂后方,朝阳下,药田隐约泛着青光。
「孩儿都已筹算好了,」他说得平静,「就葬在此处,最为合适。」
姜义神色微怔。
这自家祠堂旁边,埋这幺一具来历不凡、死得又这般不清不白的碎尸,怎幺看都透着股不踏实。
可瞧那小儿神色笃定,似是言下自有盘算,姜义也只好按下心头疑虑,没急着开口。
只拿一双老眼,静静盯着他,等个下文。
姜亮见状,嘴角微微一弯,也不多言,转身往山下祠堂走去。
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像是怕惊扰了什幺沉睡的东西。
走出几步,他忽而似想起什幺,随口道:
「对了,爹。那驼峰山的山神,本体是头紫羚。」
他顿了顿,又笑,「书上唤作『紫羚』,可民间叫得直白,唤它『食火兽』。」
话音落下,姜亮擡手一招。
一缕阴光一闪,那壶天之中,已坠出半具残破的兽躯,被他轻轻托在掌中。
那尸才一现,周遭空气便像被火舌舔过般发出轻微的爆响。
热浪自地底翻卷而起,草木无风自卷,连空气都泛起了扭曲的波纹。
姜义只觉眼前一晃,心口发烫,不必动念,也能清晰感知到。
那「山神」残躯之中,尚存一枚未散的内丹。
丹光如烈日,呼吸之间,便似要将天地都点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