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着,像是山泉里的水,清清淡淡,却不曾停歇。
村外那片蝗虫谷,也早没了当初那种乌泱泱的可怖气象。
谷底被清得干干净净,风一吹,甚至有了几分清新的草木味。
借着这场天降的「横财」,村里人连鸡带人都富了三分。
灵鸡们羽色愈发鲜亮,神气十足,行起路来,竟有几分威风。
古今帮那群半大少年,也靠着这股灵气肉香,一个个筋骨结实,气血翻涌,
不知不觉,竟添了好几位能打的好手。
偶尔,姜义坐在田埂上,看着那片日渐荒凉的蝗虫谷,心里头也会冒出一点不太像修行人的念头。
若能再来一波蝗虫,也未尝不是好事。
只是这念头才起,袖中那只碧蝗便振了振翅,传来意念:
「仙长这般念想,怕是要落空了。」
声音虽细,却带着几分无奈的板正。
「我等一族上到地面,本为寻金蝉子之踪。如今这方圆千里,早被探得明明白白。既无金蝉所在,便无再来之理。」
话音平平,落得清楚干净。
断了再发一笔「蝗灾财」的念头,姜义也就将心思收了回来。
老老实实搬气炼浊,照旧是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
一日搬两炷香的清气,炼三回肾宫的水浊,久而久之,那点功夫也不算白下。
如今再静坐内视,肾宫之中,已不复往日那般混沌。
水光微澈,隐约可见几分底色,像是泥潭里露出的第一寸青石。
随着肾水渐清,再与柳秀莲同修桂家的合修法门时,也愈发顺手。
真气往来,若水合流,阴阳交映,其间妙意,自不足为外人道。
外头的世道,似乎也渐渐安定下来了些许。
至少,那席卷天下的蝗灾,声势已不如先前那般浩大了。
长安阴司那头,姜亮的差事也轻了些。
这些日子,姜义时常在祠堂香火的烟气中,收到他那小儿传来的消息。
如今天下传得最盛的,自然还是那太平道。
姜亮的声音从那缕青烟里缓缓透出,带着几分感慨,也带着几分不安。
「听说,那位大贤良师琢磨出个怪法子,以蝗虫尸身作肥,催谷长粮。邪门归邪门,可偏就管用。」
「这一年天下荒得紧,别处饿殍遍地,唯独太平道治下,锅里有米,碗里有粥。这般好处一传,自是人心所向。」
姜义静静听着,没言语。
香火轻跳,影子也跟着一晃一晃。
「冀、青、徐、幽、荆、扬、兖、豫八州,」姜亮续道,「几乎都奉了太平道。信众以百万计,声势滔滔。」
「况且洛阳城里,从公卿到走卒,都有人暗中皈依。这股势头啊,怕是要卷得更大。」
他说到这儿,声音忽然低了几分,
「民间已起了传言。说是朝中某些重臣,已在暗里合谋,欲学前朝旧例,请旨册封太平道为国教,立个『以道安民』的名头。」
姜义沉默片刻。
半晌,才又开口:
「李家那边,近况如何?」
可香烟一跳,姜亮的魂影便随之一晃,答得极细。
「自打出了文雅那位『灵素道长』,又得道门重用,李家在洛阳的气势,简直一天一个样。」
他语中带笑,却也带着几分唏嘘。
「如今不止在御医院里一家独大,借着文雅的名头,族中子弟也纷纷上了台面。朝中诸衙,总能见到李家的影儿。」
说到这儿,姜亮的声音微顿,烟气轻摇。
「文雅那丫头,如今在李家说一不二。她下了死令,不许族中任何人与太平道沾半点边。」
「再加上文轩在旁调和,李家明面上倒也守得规矩,既不附势,也不树敌。」
魂影在香烟里暗暗一动,像是叹了口气。
「只是这股子『不识时务』的清高,」他低声道,「在如今的朝局里,难免叫人看不顺眼。」
「李家眼下虽未触霉头,却也处处掣肘,日子不若先前宽裕了。族中旁支里,有些人心浮动,见别人攀上太平道高枝儿,飞黄腾达,心里自然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