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姜亮那道魂影便轻轻一滞。
灯焰似微微一抖,他的声音也跟着支吾起来:
「这个……」
见他那副吞吐的模样,姜义的神色便一点点沉了下去。
庙中原已寂静,此刻更是落针可闻。
他脸色一沉,那缭绕的香烟似也不敢再动,直直悬在半空。
空气里添了几分阴郁的压迫,像山雨将至,风未起而枝已低。
姜亮被这目光一逼,魂影都晃了几分,忙低声道:
「爹放心,锐儿那孩子……倒还算听话。听了家中劝告,便老实回了凉羌,再未主动与太平道的人来往。」
话到这儿,他又顿了顿。
姜义的神色未变,却有一股无声的冷意,似在催他往下说。
「只是……」姜亮讪讪地接下去,
「锐儿回来后,依旧老样,一心筹赈。只是如今这世道,灾连年,仓无粮,人无食,便有银山,也换不出一斗谷。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哪曾想……」
他一口气憋在喉咙里,迟疑半晌,终是避无可避,苦笑着吐了出来:
「哪曾想,那位太平道的张宝……竟千里迢迢,给他运了一批粮来。」
姜义听罢,目中微起一丝波澜。
一面之缘,志趣相投,便能千里送粮,不问回报。
这张家兄弟……果真不同凡响。
这份手笔,这份胸襟,便是换作自己年少时,怕也要为之动容几分。
只可惜……
道殊途,心各界。
纵钦佩三分,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心念电转,面上却仍似止水无澜。
「转告他,让他尽快回两界村一趟。」姜义淡淡开口。
姜亮心头一跳,魂影都跟着晃了几分,张嘴便要劝,却被姜义擡手一按。
那一按极轻,却似千钧压顶,所有话都生生止在喉间。
「放心。」姜义语气平静,不容置疑。
「我自有分寸。」
他略一沉吟,眼神缓缓擡起,透过庙顶薄烟,望向那千里之外的凉羌。
「他不是要天下大义幺?」
「我便给他一个天下大义。」
灯下的魂影微微一晃,光影流动间,姜亮的神色也跟着淡了几分。
他望着自家父亲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心头虽有些打鼓,却也明白,这话一出,已是天命难回。
他终究只是低声应了句「是」,语气轻得像怕惊了什幺人。
话音未落,那抹魂影便似风里烛火,一闪,一灭,散作青烟。
姜义静静看着那缕青烟,目光不动,也不悲。
只等最后一点淡影散尽,方才转身,去了趟里社祠。
祠门前,老桂头正打着哈欠往外出来,见着他,笑着要拉进去坐坐,喝盏茶。
姜义只淡淡一拱手,言简意赅:「家中还有事。」
那语气不轻不重,却让人再开不了口。
他从祠堂后头绕过去,到那片空地,唤出姜潮。
依旧是那一擡手,一道云自天边滑来,洁白如雪。
祖孙二人并肩而上,云气轻卷,便已向着两界村归去。
云行如风,风声在耳。
天光转了几回,山色渐熟。
两日后,那熟悉的村落轮廓,便在远处青烟里浮现出来。
云头轻轻一落,地气相迎。
村口老槐依旧,枝叶茂然,蝉声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