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着手,步子不快,却稳得很,一脚一脚踏着清晨的露水,往祠堂那头走去。
锐儿那边,终究要有个说法。
若是能将人劝回来,自然最好;
若是劝不住,他也只能,亲自走这一趟洛阳了。
心思既定,步履间便添了几分笃定的气息。
只是,方行至祠堂前数丈,耳畔微风忽地一荡。
那风来得极轻,却似专为他而起。
衣袂一拂,连尘都未惊。
姜义脚步一滞,眼皮都懒得擡。
下一瞬,一道熟悉的魂影,便在他身畔凝成。
晨色未开,天光灰白,薄雾带着几分凉意,缠绕在两人之间。
姜义瞧了瞧那道愈发凝实的魂影,神色淡然如旧,语气平平:
「锐儿那边,如何了?」
姜亮微微一躬,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孩儿已与他谈过。」
他说得缓,像是在拣字斟词。
「那小子……虽是有些不情愿,终究还是答应了。眼下,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回凉羌边地去。」
听到这里,倒也算是个可慰的结果。
可姜亮的声音在此顿了顿,雾气间浮起一丝犹豫。
「只是……」
「有话便说。」
姜义语声不高,却沉稳得有如山石。
没有半分不耐,却有那种让人不敢藏话的分量。
姜亮的魂影轻轻一颤,像是深吸了口气。
「只是锐儿他……又问起家中的粮米。」
话一出,晨雾都似凝了半息。
姜亮垂下目光,声音更低,带着几分为难的迟疑:
「他说,家中年年用那许多粮米,喂养牲禽,供养那条作恶的孽龙……」
「却不肯拿出来,周济一二受难的灾民。」
他擡眼看了父亲一眼,又垂下头,嗓音更轻了:
「他心里……想不通。」
「孩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他这句话落下,祠堂外便静极。
唯有远山的晨风,轻轻拂过竹叶,像有人在叹息。
姜义终究还是皱了皱眉。
他几乎能想见,那孙儿问出此话时的模样,尤其是眼里那股子清澈与不解。
只是,有些理,讲不得。
讲了,他也未必懂。
懂了,反而要坏事。
这等妇人之仁,看似慈悲,落到局中,却是杀人刀。
姜义心头那股郁气,慢慢往上涌,眉间的褶子深了几分。
姜亮瞧着父亲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
他晓得这神色,若不拦,怕是真要顺着那股火气,提棍上洛阳,先将孙儿腿打断再讲道理。
他不敢耽搁,忙趁势开口,像是忽然想起什幺要紧的事:
「爹,还有一件。」
这一句,来得极巧,正好截断了姜义唇边那句冷言。
「今日孩儿去鹰愁涧送血食时,钦儿托我转告一句话。」
「说是涧那头的大黑熊,名字唤作『黑风』的,近来总往涧边跑,说想请他帮个忙。」
「钦儿自个儿拿不准,便让我回来问问您的意思。」
话锋一转,虽显生硬,却总算是稳住了气头。
「黑风?」
姜义低低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几分沉吟。
脑海中,便浮起当日旧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