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姜亮自嘲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空荡的祠堂里回荡,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凉意。
「不问不知,一问,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那道折子,根本就没到御前。半道上,便被黄门内侍,悄无声息地压在了桌底。」
姜亮面色沉得厉害。
「那黄门倒也算没把事做绝。」他续道,声音冷硬,透着几分讥诮,「明里暗里,托着李家的人,传了句话来。」
「说是国库空虚,天灾连年,圣上宵衣旰食,愁白了头。此番封赏,再大的功绩,也得先为国分忧,暂缓一缓。」
说到这里,他嗓子眼里忍不住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干涩如铁。
「可话里,却又兜了个弯,暗暗指了条『便宜』的道。」
他擡眼,望着父亲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庞,一字一顿:
「除非……」
「除非锐儿他们,能『体恤朝廷艰难』,自掏腰包,捐上一笔钱粮。如此一来,非但原先的封赏能顺利下来,甚至还能顺水推舟,再往上擡一擡。」
姜义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他未动怒,只静静望着儿子,语声平缓:
「是底下人贪得无厌,自作主张,还是……」
话未完,姜亮便已接上,脸上那点愤懑却褪了,留下的,是更深沉的无力。
显然,这一问,他早有答案。
「文雅她家,世代在宫里行走。虽不过是医官,门路却比许多公卿更灵便。」
他缓缓开口。
「李家得了信,便在宫里头,不动声色探了探风。」
「结果……」姜亮苦笑,笑意比哭还难看,「这事不是个例。也不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内侍,敢私自做这等没本的买卖。」
「而是……上头,授意默许的。」
他没有再往下说。只是那虚幻的神色里,愈发沉甸甸的无力,像压着一口气,怎幺也吐不出去。
话到这里,已无须再明言。
黄门内侍,不过奉命行事。
那所谓的「上头」是谁,心里早是雪亮,再无半点悬念。
祠堂里,静得出奇。
姜义脸上,并没多少意外神色。
在他眼中,这些光景,无非是前世旧书卷里翻过无数次的陈迹。
王朝气数将尽,卖官鬻爵、把功勋当货物,历来如此,谈不上新鲜。
死寂愈久,便愈显得熬人。
姜亮的虚影,在父亲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神下,反倒先坐不住了。
犹豫许久,他盯着那一缕笔直的香烟,终是低声开口,话里带着几分征询,几分不安:
「这钱粮……」
他顿了一顿,似在掂量这二字的重量。
「咱们,是出,还是不出?」
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以姜家如今的家底,些许凡俗钱粮,断不至于伤筋动骨。
姜义闻言,先极缓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轻轻点了一点。
这番模棱的动作,倒让姜亮心底愈发没底,只得低下头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片刻静默后,才听得姜义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钱粮,自然是可以出的。」
他擡手端起茶盏,用盖轻轻撇去浮沫。
「只是。」他顿了一顿,轻声续道,「这笔钱粮,却不是用来捐官买功的。」
姜亮一怔,擡起头来,眼中满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