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北那条平日潺潺作响的小溪,如今只余下一层浅水,在石缝间闪着微光。
好在家家户户的井里,吊桶放下去,还能带起一汪清冽。
所以村人只是田埂头、饭桌边零星抱怨两句,说今年秋粮怕是收成又不济。
姜义却没旁人这般乐观。
有姜亮在,他的消息,总比常人灵得多。
不光是这小小的两界村,自长安以南,至羌地千里之外,偌大一片地界,都已有许久不闻雨声。
天不下雨,地便干涸。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
姜义心头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担忧,像是一片阴云,总也散不去。
可天地大势,岂是一个山野村夫能管的?
他能做的,不过寻了个由头,将锦儿叫到跟前,嘱咐她安排人手,把姜家那几座大粮仓看得紧些。
鼠蚁别钻了空子,人心更别生歹念。
这几年还算风调雨顺,再加上古今帮依着姜家示意,极力开荒垦殖。
种出来的粮,自家吃不尽的,便送来换些粗浅药材。
一来二去,那几个当初为「备不时之需」修下的粮仓,早已是满满当当,夯得结结实实。
如今看来,这「不时之需」,怕是真要应验了。
姜义独自立在仓前,闻着那股子谷物特有的踏实香气,心头那片阴云却未散,反倒更沉了几分。
自家积攒下的这些粮食,别说两界村,便是再添几个村子,也足够撑上数年。
到时真有灾荒,让锦儿出面开仓放粮,于她而言,既是功德,也能积下威望。
只是……若真到了记忆中的大旱灾,光有饭吃,也不成。
人,终究是要喝水的。
粮可存,水难留。
在真正的天灾面前,那些坛坛罐罐里的存水,不过杯水车薪。
便是自家几口修行人,将壶天里的家当尽数腾挪,又能盛下几何?
后山灵泉或许不会枯,可那水未经稀释,村人若直接拿来饮用,便不是救人,而是害命。
想到此处,姜义心里已有了计较。
从谷仓回来,便转去祠堂,寻上自家那小儿。
香火缭绕,烟气氤氲。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不急不缓:
「亮儿,你得辛苦一趟,往西海问一遭。」
供桌前,姜亮的身影缓缓显出,神色一肃,只静静候着下文。
「一来,你去打听打听,这天久不下雨,到底是天时使然,还是另有缘故。」
姜义顿了顿,目光落在小儿那愈发凝实的魂影上,接着道:
「二来,你也看看,西海家大业大,可有什幺能储水的宝贝。此事,你寻着锋儿与敖玉,好生商议,或许能想个法子。」
姜亮闻言,郑重地点头,低声应下:
「孩儿明白了。这就去寻文雅,让她尽快修书去西海。」
姜义心头虽急,面上却依旧淡然,只嗯了一声,权当允可。
说到底,这事也急不得。
自家这小儿的神通,说来玄妙,能凭着香火牌位在祠堂与城隍庙间往来自如,可到底有门道,有规矩。
自家祠堂,血脉至亲,自是来去无碍。
可若真是鹤鸣山的仙府,或是西海水晶宫那等地界,岂容旁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天理向来如此,仙家更讲法度。
故而此事,纵心急如焚,也得依着人间规矩,老老实实地走。
日子一点点过去,天色却愈发干得厉害。
连空气里那点水汽,都像被日头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燥热的尘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