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血腥未散,耳边不必听哭声,光是几具横陈的尸首,便足见今夜死伤。
尤其古今帮的弟兄们,为了护着乡邻,拼命死战,倒了一地。
古今帮虽是姜明开创,可十数年前他便撒手不管。
如今撑起门户的,多是她这个副帮主一点点从泥腿里带出来的汉子姑娘。
哪一个名字她喊不出?哪一家的家属孩子她没见过?
姜曦银牙一咬,心头火烈,身子已要腾起,去找那位愈发高深、也愈发陌生的兄长,问个明白。
才动了半寸,腕上忽被一只温厚的手,轻轻按住。
「爹?」
姜曦扭过头,眼底的火几乎要溢出来。
姜义却并未看她,一双饱经风霜的眸子,只是静静追着大儿那道渐行渐远的青衫背影,不见悲喜。
他并不晓得大儿葫芦里卖的是什幺药,也不知他是不是听到了什幺风声。
只是就如先前,那三妖占尽上风,却未曾取刘家庄主性命,这般留手,已透着几分意味。
修仙问道的世界,也并非只有打打杀杀。
他收回目光,对上女儿几乎燃烧的双眼,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言语,可那份决然,已比千言更重。
姜曦胸口剧烈起伏,终究将那声「为什幺」咽了下去。
自小敬畏父亲,她明白,这样的神情,问也问不出什幺来。
她只得转过脸,不再望那道背影,而是落眼在地上血泊里的身影。
有呻吟的,有无法再呻吟的。
「还愣着做什幺!」她声音带着沙哑,朝呆立的帮众喝去,「救人!把死了的弟兄,好生收敛!」
话落,她当先俯身,去扶一个胸口开了大口子的汉子。
只是那一低身,肩背间透出几分僵硬。
姜明一路行去,脚步不急不缓,仿佛只是闲庭散步。
只是他背后,却零零落落多了几具尸首。
那些原本侥幸未死的山精野怪,一个个悄无声息倒了下去,干脆利落,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留下。
偶尔,他也会在某个重伤的帮众身旁停顿半瞬,指尖轻弹,一缕气息没入胸膛,便吊住了那口将散未散的阳气。
手到即止,话也不多。
于是他走得更像个清道夫,把村中最后的污浊一点点拂去。
青衫在前,三头老妖垂首跟随,战战兢兢,宛若夜行的犬羊。
不多时,那几道身影便消失在村道尽头,没入比夜色更沉的山林。
直到背影再看不见,两界村里才有了些声音。
呻吟的,哭泣的,渐渐放大,像被压了许久的气息终于透出口来。
喧声落尽,死寂重回,只余这一摊血淋淋的残局。
姜义收了阴阳铜箍棍,回身望去,只见那片幻阴草地已被踩得不成样子。
先前一直不见的金秀儿,不知何时现了身。
她一身利落劲装,此刻满是泥土露水,裤脚还挂着几缕草叶,模样倒像是从山里翻滚出来的。
此刻,她正半搀半抱着将要倾倒的姜钦。
那张平日里少见表情的俏脸,此时竟也微微蹙起了眉。
姜钦先前硬接了虎妖一爪,虽有鲛绡法衣卸去大半劲道,可余波震荡,却也不是他这点修为能安然消受的。
他脸色白得像纸,唇上全无血色,身子摇得跟风中的稻草似的,却还强撑着,伸手指着泥地,口中含混低喃。
姜义一瞧便懂。
这傻小子,都成了这般模样,心里还惦记着地里的箭矢。
心头不觉一软,他轻轻叹了口气。
真气一转,那些散落在地里的玄鳞铁木矢,或斜插墙角,或半没泥土,此刻纷纷破土而出,打着旋儿落回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