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为姜校尉。校尉戍边杀敌,血洒关陇,此等功德,便是在本庙立长生牌位,亦是受得起的。」
铺排醮礼、布置道场的俗务,自有李家仆从与庙祝计较。
银子落地如雨点,谁也没眨一下眼。
姜明只是背手立在旁边,静静听着。
待一切敲定,他才淡淡开口:
「道长,其余的,都依规矩办。我只想一人,去正堂为家弟点一炷香,说几句话。」
这要求不算过分。
庙祝擡眼打量这位「陇西一棍」的兄长,只觉他身上那股沉静,藏锋不露,反倒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将主更叫人不敢轻慢。
「自然,」他爽快应下,「贫道这便让弟子们退下,善人自便。只是堂上香火重地,切莫高声。」
殿门沉沉合上,将外头的喧哗与人气一并关住。
正堂宽阔,香烟氤氲,神像金面俯瞰,静极之中,连香灰落入炉中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姜明立在殿中,心神也随这静气缓缓沉下,如一瓢浊水,渐渐澄明。
这份寂静并未久守。
随着姜明心神静下,殿宇里,竟似有人在低低言语。
细碎缥缈,仿佛冬夜炉畔,几个老翁捻须闲谈:
「啧,这后生……古怪得很。」
「年纪轻轻,神魂澄净如琉璃,气机沉凝如山岳,这等根骨,凡俗人家可养不出来。」
「不错,贫道看他,比那日前来进香的兵部侍郎,神光还要内敛几分。」
这声音浮游不定,不似人言,却句句真切地落入姜明耳中。
他如今神魂明旺,自然识得,这是依附神像受香火的阴神,正在暗中交谈。
又有个慢吞吞的声儿插进来:
「哎……我记着了,方才庙祝报的名字……叫姜亮。莫不是那位『陇西一棍』?」
「正是他!听说在边陲斩过妖,杀过贼,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子。可惜啊,英年早逝。」
「那眼前这位,便是他兄长了?难怪……难怪……这一门兄弟,都不是池中之物。」
堂上众神你一言我一语,或惊奇,或叹息。
浑然不觉座下之人,听得一清二楚。
姜明神色不动,只上前一步,对着正中城隍神像端正一揖,声如磬钟:
「城隍座前,左右判官,诸位阴司神将在上。晚辈姜明,今日特来为家弟姜亮祈福。」
「家弟生前为国戍边,身死魂归,还望诸位在阴司路上,能多加照拂一二。」
他声音不高,却在空殿里漾开,悠悠回转。
上首的城隍闻言,神念中透出几分称许。
这等人物开口,日后牌位长立,香火供奉想必少不了。
当即便应允,神念化作一阵清风拂过:
「姜校尉忠勇可嘉,本神自有明断,善人放心便是。」
姜明应了声「谢」,方才直起腰身,从怀里摸出一支香。
香身蜡黄,头顶一点红,瞧着不过是庙里三文钱一把的寻常货色。
他将香凑近长明灯,火苗一舔,香头点燃。
青烟袅袅,缓缓升起。
在凡人肉眼看来,这确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缕烟。
可在众位阴神眼中,在姜明神魂感应之中,那升腾的,哪是什幺青烟?
分明是一道沉得能压塌屋脊的赤金光晕,自香头上缓缓铺开,厚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