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姜明出山

「我都定要给他找出些法子来。」

话音刚落,他便要转身,脚下已带了风,看样子是想径直再冲回那黑黢黢的山里去。

可人还未动,院外,那熟悉的辘辘车声,又响了起来。

由远及近,一声声,像是用铁轮碾着人的心口,沉、硬、冷。

那去而复返的辙印,像一道从天上画到地上的符,死死按进了这方小院。

院中父子,齐齐转头。

果然,那辆罩着青布幔子的马车,已停在门外,马儿低头,不住地打着响鼻,喷出两道白气。

柳秀莲与姜曦也从屋里奔了出来,眼角泪痕未干,脸上惊惶未定,像是被这车声一激,魂都要散了。

姜义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人拿大锤擂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擡手,将袖口整了整,迈步迎了出去。

车帘一掀,李云逸几乎是从里头滚下来的。

先前离去时,他虽焦急,人却是笔挺的。

此刻,整个人却塌了下去,像被抽了筋骨。

一身光鲜的绸袍,皱得像块咸菜干,若不是死死扶着车辕,怕是早已瘫倒在地。

他张了张口,嗓子却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只挤出两个字:

「亲家……」

后面便再也说不下去,眼圈却先红了。

姜义站在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脸上看不出悲喜,一双眸子却沉得像口不见底的古井。

他没出声,只静静看着。

李云逸喘了几口粗气,好半晌,才把话从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字句断续,带着漏风的声响:

「我……我才出陇西地界……就撞上护送的家仆……打马……回来报信……」

他擡起头,那双素来精明的眼里,此刻灰蒙蒙一片,像是起了雾的铜镜。

「他说……车队刚到长安……亮儿他……」

嗓子一哽,后面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生生迸出来的:

「……没了。」

那「没了」二字,说得极轻,却像一道旱雷,炸在院中每个人耳边。

李云逸垂下眼,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眼下……尸身还停在长安……底下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只得遣人回来问一句,看如何入土为安……」

话音落下,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灯火凝了,仿佛天地都为这一句话,屏住了呼吸。

「咯」的一声,柳秀莲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身子一软,直直便往后倒去。

姜曦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住,口中唤着「娘」,声音已带了哭腔。

姜义却纹丝未动。

他既没回头去看倒下的婆娘,也没去瞧那正掩面痛哭的亲家。

他只是站在那儿,身子站得笔直,眼神空落落地,望着远方那片比夜色更沉的黑暗。

死寂里,第一个动的,是姜明。

他没多说,只回头看了姜曦一眼,声如掷石:

「照看好爹娘,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话落人去,背影像一刀风,眨眼便没进了那片墨泼般的夜色里。

大儿子那道影子一消,姜义蓦地晃了一下,几欲栽倒。

他稳住身形,将怀中婆娘抱起,送回里屋,盖好被子。

这才出来,将李云逸请进堂中,又亲自去灶下捧出一盏凉透的茶,递过去。

李云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嘴里只反复问着:

「护羌校尉府遣人来问……是就地安葬,还是……还是扶灵还乡?」

可姜义只垂眸望着那盏茶,似没听见一般,连个嗯字都没应。

他去了偏房,两个小孙正窝在被窝里打闹,一见他来,咯咯直笑,以为又是爷爷来讲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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