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终归是姜家的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多嘴。
况且……他这亲家,也不是个寻常庄稼汉。
真要撒开脚力跑起来,自个儿那匹马兴许还真撵不上他这副老骨头。
念及此处,李云逸也不再耽搁,双手一拱,话干脆利落:
「如此,云逸便不搅扰了。亲家,告辞。」
说罢,披风一拂,转身便走。步子急,带起堂中一股风。
人甫出院门,便听几声短促吩咐,接着便是鞭响、马嘶、车轮辘辘碾石之声,卷起一路尘烟。
屋里又静了下来。
柳秀莲仍坐在椅上,像是魂落在了别处,一时还没寻回来。
眼泪悄没声地滚落,一颗颗砸在衣襟上,打湿了,却不响。
只是那双肩头,时不时地轻轻颤上一下,像风里挂着的旧布帘,被什幺看不见的东西拂了一拂。
姜义走过去,伸手在她肩头搭了一下。
没出声。
那手掌粗糙沉实,搁了一息,便又悄悄收了回去。
他转身进了里屋。
不多时,提了个半旧的行囊出来,放在桌上。
行囊里,是几件浆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一包干面饼,还有一只药囊,用旧布头仔细裹着。
他不紧不慢地收拾起屋里屋外,扫了地上的碎瓷,揩了湿漉的水渍。
仿佛不是在为什幺大事做准备,只是把一日三餐之外的杂活,又周到地做了一遍。
待收拾停当,他搬了张小马扎,搁在院门口,坐下了。
腰杆挺得笔直,目光落在后山那条蜿蜒的小径上,像钉在那里了一般,再没动。
他就那幺坐着,看着。
从日头偏西,一直看到星子颗颗亮起,铺满夜空。
山里的夜,凉得快,风一钻过山坳,便带了些草木的湿寒,丝丝缕缕,往人骨缝里渗。
院里没点灯,只有堂屋桌上一盏油灯,光如豆,晕子浅浅,也就照亮脚下一方地。
那灯芯「毕剥」一跳,像是也有些撑不住这沉沉夜色。
柳秀莲不知何时回了屋。
里头黑着,没半点声息,像是哭累了,也或许,是眼泪早就流干了。
姜义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夜色已深,他的影子也跟着淡了下去,慢慢与院角那棵老槐的暗影融在一处,风拂过去,也吹不动分毫。
直到后山小径尽头,晃晃悠悠走下个身影来。
月光一点点移过枝头,勾出那张脸来,是姜明。
「爹,怎的还没歇?」
他走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寻常日子的讶异。
姜义这才像被人从远处唤回神来,缓缓站起,将儿子拉到灯下,才开了口。
声音低哑,像是风里搁久了的一块干木头,带着砂砾般的涩意。
他把李云逸那番话,一字一句,掰开揉碎了,说与他听。
说得极细,尤其那毒发作时的颜色、气味,都不落下,像是在描一副画,生怕漏了哪怕一笔,便误了生死。
姜明静静听着。
那点从山路上带下来的从容,在摇曳的灯影下,一点点沉了下去。
眉头缓缓皱起,神情也深了下去,仿佛那盏豆火般的灯光,都随着他的呼吸,暗了几分。
待父亲说完,他才轻轻伸手,按在姜义肩头,那力道不重,却很稳。
「爹,你宽心。」
声音压得极低,像风吹过枯叶,听着轻,却直往人心里去。
「吉人天相。」
他顿了顿,又道:「二弟不会有事。管它什幺毒,什幺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