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俺是耕田勒

那斥候喉头「嗬嗬」两声,眼珠睁得老大,仿佛死前都还在琢磨这事怎幺能落到自己头上。

下一息,身子一软,斜倒在地,没再动弹。

林子里影子晃了晃。

几道身影从树丛中滑出来,脚步悄得跟猫没两样,风都没惊一缕。

其中一人凑近,朝大牛打了个手势,压着嗓子道:

「大牛哥,后头那几个尾巴都掐了,仨,全收干净了,连气儿都没给喘。」

大牛这才低了低头,看了眼脚边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首。

脸上仍是那副憨憨的模样,眼里却多了几分精光:

「俺没骗你,俺真是耕田勒。」

说罢,他转身往方才伐树的地方走,脚步不紧不慢。

走到那棵横躺的老榆树旁,水桶粗细,树皮带着斧砍的痕,深浅不一,还冒着一股子新剖开的木香。

他弯下腰,鼻翼微张,像是先让肺里灌满一口气。

紧跟着脚下一沉,腰马合一,口中低吼一声:

「嗬!」

那截寻常三五条壮汉也要费老劲的榆木,竟叫他一人稳稳扛了起来,横着落在肩头,纹丝不晃。

他一步一步往林外走去,步子慢,但稳,每一步都像钉在地里,踩得落叶「咔咔」碎响,枝头也跟着微颤几分。

背影渐行渐远,斑驳光影打在他身上,看着像一座不声不响走动的小山。

林中,那几道黑影早已悄声上前,将尸首拖入暗处,又拣了些带叶的枝杈,仔细扫去地上的血迹与脚印。

不过片刻,风过林梢,枝叶轻响,阳光仍旧暖融融的,地上干干净净,仿佛什幺都不曾发生过。

大牛将那棵水桶粗的老榆树扛回院中,肩头一松,巨木「哐啷」一声砸落地面,震得瓦檐上的尘土都跟着扑棱了一跳。

他拍了拍手掌,连脸都懒得洗,便扯了件外衣,晃晃悠悠往学堂方向去了。

这事得尽快知会一声,也好给那几个手脚麻利的弟兄,记上一笔功劳。

当晚,姜家饭桌仍是老样子,几碟热菜,一锅药粥,香气氤氲,跟往常没什幺分别。

只不过,桌角那张筷子压着的纸,却添了几分冷意。

姜明夹了筷青菜,送进父亲碗里,嘴里的话却不紧不慢:

「斥候是军前的眼线。今日这几双眼能悄无声息地拔掉,那些发羌的兵马就成了摸黑乱撞的瞎子。短日内,山里头该是安稳的。」

语气里没什幺起伏,话头却有板有眼,叫人听着便觉得心里有底。

「不过嘛……」

姜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桌上那盏跳跳闪闪的油灯上。

「某个方向,若久无动静传回,就像棋盘上少了个角。懂局势的,一瞧便知,这一块,有问题。」

他说着,筷尾轻轻一捻,语声也压低了几分:

「到那时候,来的怕就不是这几只毛手毛脚的小探子了。这口气,还松不得。」

说完这句,他眼神微转,掠过姜义,最后停在姜曦身上。

「真若撞上不好惹的,只怕还得劳烦爹,还有咱小妹出手。」

姜义依旧低着头,一筷一筷地扒着饭,神色平静。

倒是姜曦,刚喝下一口汤,闻言一仰头,汤还没咽下去,眼睛先亮了几分。

她嘴角还沾着点油星子,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包在我身上。」

姜明见她一脸轻松,似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便又续了一句。

「可也要记着,活下去,才是头等正经。」

语气比方才更缓些,却像是再三叮咛:

「真要撞上实在惹不起的茬子,万不可死扛。能躲就躲,能拖就拖……尽量把人往后山里引。」

说到这儿,他语声一顿,筷子在碗沿轻轻一点:

「到了那时……就听天由命罢。」

话落,院中风一拂,吹得灯火轻跳了下。

姜义与姜曦俱是点了点头,未作多言,眼底却各藏思绪,似是早有思量。

一旁柳秀莲握着碗筷的手微微一紧,半晌,那口热汤也没送进嘴里。

她低着头,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不安一并吐掉。

日子还是一日一日地过,像漏斗里的沙,不响,却真真切切地流着。

转眼,又是两月。

冬意更深了些,清晨起来,窗纸上已结了层薄霜,泛着冷白的光。

陇西郡的局势,非但没缓下来半分,反倒越搅越乱。

零零碎碎的消息飘过来,说是就连从洛阳那头派下来的中官谒者,也在前阵子吃了个不小的亏,栽得不轻。

而两界村这边,两月下来,又断断续续来了三四拨探子。

只不过古今帮如今防线扎得紧。

那些人刚露个影子,便像石头丢进水塘,连个响儿都没听见,就叫人干净利索地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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