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如王媪家这般,壮年男丁尽殁,只剩下老弱妇孺,即便有足够的钱帛,没有劳力,在这地方也难以维生。」
薛讷接口道:「更有些人家,儿子战死沙场,连个尸首都寻不回,名字若再被文书遗漏,便算是失踪,连这微薄的抚恤都领不到,老夫——能做的有限。」
李贤听着,只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他自幼读圣贤书,知道「仁政」,知道「爱民如子」,但直到此刻,亲眼见到这破败院落中的生离死别,亲耳听到这冰冷现实的残酷,他才真正体会到书本上的字句与现实之间隔着怎样一道鸿沟。
三人再没说什幺话,一路回到营州城,薛讷以军务要紧的理由回到了都督府,而李贤和刘建军则是回到了棉花厂的职工宿舍内。
一路上,李贤都还没从先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望着窗外棉花厂忙碌的景象,脑海中却反复浮现那老妇灰败的眼神和少年倔强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
倒是刘建军,情绪明显已经好了许多。
他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了两个面饼,来到李贤房里,递了一个过来,安慰道:「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薛老将军带咱们去看那一趟,可不是为了让咱们在这儿唉声叹气的。」
李贤接过面饼,没什幺胃口,只是盯着那面饼低声说道:「我只是——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边关将士及其家眷,竟是如此——艰难,以往在长安、洛阳,听闻边关大捷,只觉振奋,却不知这捷报背后,是多少个'王媪」家的血泪。」
刘建军一屁股坐在李贤身边,又往里推了推那有些凌乱的褥子,咬了一口面饼,这才说道:「那跟你说点别的事儿吧。」
李贤一愣,不解的看着刘建军。
刘建军没说话,只是把李贤手里的饼子又拿回去,塞到李贤嘴里,说:「先咬一口,咱俩早上都是没吃东西的,我都饿了,你能不饿?」
李贤被刘建军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只能咬了一口面饼。
面饼有些干,但吃进嘴里,却让唇齿生津。
刘建军端正了坐姿,问道:「你以为薛老将军就是带咱们去看那些空饷去哪儿了幺?」
李贤不解道:「难道不是?」
「嗤。」
刘建军嗤笑一声,说道:「是主要原因,但绝对不是全部的原因。
「这些天,他肯定是多方面打探过咱们俩的消息,这时候带咱们去看那老妇,我敢肯定,他心里已经越来越向着你倾斜了。」
李贤依旧不解这里边有什幺联系。
刘建军则是解释道:「你想想看,薛讷带你看了这幺一场人间惨剧,你想到了什幺?」
李贤讷讷道:「百姓凄苦,生离死别?」
刘建军立马露出一副被打败了的模样,重新问道:「那你对薛讷的看法呢?」
李贤茫然的看了刘建军一眼。
这回,刘建军恨铁不成钢的解释道:「你想想,那老妇家里都成这样了,她还愿意把她二孙子送到薛老将军麾下,说明什幺?说明薛讷深得百姓爱戴!说明他爱兵如子!
「而他,就是想要你看到、想到这一点!
「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投资!
「你想想,咱们今后万一真成了,而你又看到并且想到了这一点,会对他什幺态度?是不是会继续信任他?重用他?」
李贤茫然的点头。
刘建军接着说道:「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了,不可否认,薛讷的确是有能力的,咱们临时过去,那老妇显然也不是薛讷安排的托儿,这样只能说明薛讷这人很精明,首先他有能力,其次,他知道能力是要让领导看到的。
「他精明,对咱们来说也是好事。」
说到这儿,刘建军意味深长的看着李贤,说:「你们李唐,真的是人才济济。」
李贤刚想说些什幺,但刘建军又恢复了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可惜,媚眼抛给了你这样的瞎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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