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甚劳子萝卜会的人,来之前咱们武清县安居乐业,来之后是人心惶惶,造孽啊!」
「别这幺说,啯噜会的都是一等一的大侠,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没听说芙蓉膏火吗?没他们,这世道早就不成样子了。」
「什幺狗屁膏火,我又没看到,我又买不起,跟我有啥影响?我只知道他们害我的店铺,关门歇业几天,亏了不少银子!」
「死无全尸,还客死他乡,唉,惨呐。」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陈顺安神色木然,立于原地。
他目力极强,哪怕数十丈之外的蝇翅纹路也清晰可见。
此刻他能看见,那具断首尸体的脖颈断处,还凝着紫黑血块,皮膜筋骨,断口不算光整,甚至有干瘪的皮肤,耷拢在上面。
似乎,是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扯断头颅似的。
陈顺安察觉到,一股晦涩隐晦,极为阴寒的劲道,从尸首上传来。
而信字堂主的首级则盛于柳条筐内,双目未瞑,望着这秋日惨澹的天。
生前为豪侠,死后却似悬售的牲肉。
「看模样,应当是一位斩三贼,精通拳爪功夫的高手,悍然出手,一击毙命……可我没听说,最近有哪位总捕头坐镇巡检司,莫非是步军营或者通州城来的提督?」
陈顺安很快分析出信字堂主的死因。
他能隐隐察觉到,菜市场附近,藏着不少引而不发的气息,蛰伏各处,带着深沉的杀意。
官府恐怕早就在暗中埋伏人手,是在用信字堂主的这具尸体钓鱼,引诱剩下的啯噜会侠客出手……
夺尸!
见此,陈顺安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他神色不变,顺着人流,离开菜市口,前往砂砾井上值。
陈顺安只能希望,白满楼等人理智些,不要为了同伴尸体,便做出飞蛾扑火的蠢事。
只是……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所谓侠客,放浪形骸,癖好各异,却都各怀赤诚之心。
答案,似乎已经注定。
……
黎老爷快死了。
陈顺安肩挑浊水,走入黎府,便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压抑窒息气息。
看门的阿大、阿二,双目红肿,面露悲色。
来往丫鬟,眼观鼻尖,屏息垂首,不敢高语。
赵管家勉强对陈顺安笑笑,将他引到院内水缸处。
经过正堂,陈顺安便见黎老爷,身着最体面的紫貂端罩,依着百年花梨木太师椅,坐得如同一尊枯槁的山岳。
他双目微阖,呼吸声沉滞如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似从深潭底费力提起,每一次吐纳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腐木气息。
好不容易凑钱组建的商船,结果所托非人,被少时好友背叛。
黎老爷的心气,被两月前的那场天雷、那把大火,烧毁得一干二净。
他已经快半个月,没睡着觉了。
一旦闭上眼睛,似乎便能看到钱龙头那张恶心却又热情的脸庞、那艘葬身火海的商船。
近乎化作梦魇,让他辗转反侧,惊恐转醒。
他现在,已经近乎油尽灯枯,意念崩解。
廊下阶前,鸦雀无声。
正屋里,却挤满了人。
黎老爷的长房长子,什幺二爷、四爷、几位姑奶奶……散在各处的黎家儿女。
皆在这些时日如归巢的燕雀,或悲戚、或惶恐、或隐含期待地聚拢到这死气沉沉的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