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先就说过,叔衡就如那庭前的老松,纵然枝丫被风雪催折,根却始终扎在土地里。
不似那墙头弱草,平日里招摇显摆,腔调甚高,但风向稍异,便倒伏无踪了。」
胡宪明说着,眸眼瞥了进来后就不置一言的胡泰一眼。
「哼!」
胡泰见此,自然知道他说的谁是那「墙头草」。
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就见帘幕之后,身着一身道袍的崇宁帝的身影。
往日里,崇宁帝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从未有过这样随意的姿态过。且对于这样的姿态甚是反感,今日却为何一反常态?
只见他手持拂尘,脚踏禹步,竟比景顺帝时还要缥缈。
「朕在未临大宝之前,朝堂上无人看重我。」
崇宁帝轻声说道。
「父皇曾告诉我,朝堂之上,没有奸臣,全是忠臣。」
这句话,朕没有堪透,所以想问问你们。」
他顺势坐在帘幕后面三足鼎香炉边的台阶上,烟气渺渺,在空气中蔓延,折射着紫色的光气。
「徐师傅,父皇这句话,是什幺意思呢?」
他点名问道。
崇宁帝已改往日形象,这一刻,竟没有人猜得到崇宁帝想的是什幺,问这个又是什幺意思。
徐观湘站在那里,沉吟片刻,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穆宗此言,乃是帝王之洞见,其意至高至深。」
他组织着语言,目光扫过烟雾后面皇帝模糊的身影。
「此言并非指堂陛之下尽是君子,而是说这朝堂之下,其言行奏对,无不是以忠君爱国」为表。即便结党营私、争权夺利,亦必冠以公义之名,行必依托社稷之重。故而,从表面看去,人人皆是忠臣,无人自称奸佞。」
「然,全是忠臣」如何是真?若陛下信了此忠」为真,则难免被忠言」所惑,被忠貌所迷,如坠五里雾中。
先帝之意,或许是告诫陛下,为君者,不可听其言而信其行,需观其行而察其心。需拨开这众正盈朝」的迷雾,去看清各人言行之下,所谋者究竟是国之大义,还是一己之私,是江山永固,还是党派兴衰。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先帝非是让陛下以疑心待尽忠之臣,而是盼陛下能有一双慧眼,在这全是忠臣」的朝堂上,辨识出何者为肱骨,何者为社稷之器。
此————或许是驾驭之道,平衡之术的根本。」
徐观湘声音平稳,不疾不徐,似是一场寻常的君臣奏对。
「可惜,朕没有这一双慧眼。」
崇宁帝一甩拂尘,手掌轻轻的在腿上拍着:「父皇走的太急,朕没有学会他看人用人的本事。
所以,朕只能用笨法子。」
他想起那一夜,他发起宫变成功时候的意气风发,再想到现在国事倾颓、无力回天的无助,便隐隐有些后悔。
「陛下!」
杜如风开口说道:「人无完人,这天下之弊病本就积重难返,用药重了暴毙而亡,用药轻了的难阻颓势,这本非陛下之过。
如今,京城已是四战之地,死守已无意义。臣以为藉机巡狩南京,舍弃北方这个包袱,藉助南方富饶收拾吏治,恢复实力,整顿民生,藉机壮大,再图反攻,方是正理!」
「徐师傅以为呢?」
崇宁帝再次看向徐观湘。
他如今才是内阁首辅,且他一向主张死守北京,与之共存亡。
「臣附议,陛下应尽快巡狩南京,以图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