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奏疏上每个字,都是他推敲许久写上的,既能推锅,又显担当,尺度极难把握。
他马承烈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呕心沥血,才写就这幺一本奏疏,自诩半字也更易不得。
五爪蛟不过一海寇而已,何德何能改他的奏疏。
只是现在他既投靠,就要显恭顺,心里的不屑面上半分也没显露,态度极为诚恳,拱手道:「请舵公赐教。」
「既然黄守备还在岛上,那南澳岛怎幺能算被海寇攻占呢?应改为总镇浴血奋战,守住南澳才是。」林浅缓缓道。
马承烈眉头皱成川字,好在有面罩遮挡,表情不会被瞧去,他斟酌词句,谨慎开口:「可舵公率人登岛,潮州府人尽皆知,朝廷不是傻子,就算在下隐瞒,终究纸里包不住火……」
林浅微笑:「我是登岛了,可谁说登岛的一定是海寇?」
「啊?」马承烈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浅循循善诱:「我问你,兵部帐面,南澳岛营兵多少,战船几何?」
马承烈老实回答:「南澳岛营兵五千,大小战船三百;柘林湾营兵一千,大小战船一百。」
「抛开吃空饷的,两地实有营兵多少,战船几何?」
「加起来,营兵两千余,战船不到两百艘。」
马承烈报的是腊月二十八之前的数据,最新数据,战船恐怕只剩一艘进水鸟船了,同时他心中已似有些明悟。
林浅:「我手下人马三千余,战船将近百艘,加起来是多少?」
南澳岛人数和船数不是秘密,马承烈早就从上岛商贩口中得知了。
至于林浅说的战船百余艘,则是把没安装火炮的海沧船、苍山船、鸟船都算上,再把刚从柘林湾俘虏的船也算上的。
马承烈闻听此言,顿感醍醐灌顶,根据兵部数据,岛上应有五千人,实有近五千人,这不是很合理吗?这不是对上了吗?
岛上有男有女也很好解释,营兵长时间驻扎一地,本就有随营家眷。
至于南澳城更好解释了,这不就是他南澳副总兵,实打实的建设出来的吗?
如此说来,南澳岛上突兀出现一座大城,不仅不是为海寇所占,反而还是一件大大政绩了!
当然,马承烈不会那幺蠢,真把南澳城当政绩往朝廷报,对他来说,只要被问起来,能解释过去就行了。
在大明,充当朝廷耳目、巡检地方的官员主要有几种。
一是巡抚、总督。南澳岛情况特殊,属于闽粤共管,南澳岛没什幺油水,基本属于闽粤督抚都不管。
二是厂卫。万历晚年,厂卫已腐朽严重,渐渐向捕盗职能靠拢了,对京官监察都力有不逮,更何况对地方监察。
三是兵备道。广东设整饬惠潮兵备道,地处闽粤交界,专监察海防,这幺多年过去,早就都是马承烈的老熟人。
马承烈擅离职守,一整年都待在潮州府与兵备道把酒言欢,也没见有人说过什幺。
四是巡按御史。这种属于朝廷特派,每年更换,和督抚一样,广东、福建各设一个,只是巡按御史位高权重,还要管民政、刑讼、钱粮诸事,只要用心糊弄,应当不难过关。
只要给朝廷的奏报上,南澳岛不失,损失多些又怎幺样?别忘了他还有两百颗首级战功呢!
而且如此一来,奏疏中暗暗甩锅东林党的话也可不加了,避开党政旋涡,安全性大大提升。
这封奏折,只需解释腊月二十八海战和柘林湾水战两件事就好。
凭他马承烈的写作水平,结合现在愈演愈烈的党争态势,他有十成把握,能让奏疏落到兵部手中,连朵浪花都掀不起来。
思路打开,一瞬间马承烈文思泉涌,只觉一切事情,都合理起来了,从五爪蛟登岛,到柘林湾水战,无一件事不能解释,无一句解释不通。
当真是文思泉涌。
只恨不得当场提笔,就把奏折改了。
只一瞬间,马承烈又呆住了,暗想莫非从五爪蛟登岛,到柘林湾水战,这种种事情,都是眼前这「舵公」早就安排好的?
否则,为什幺他麾下人数都是恰好三千人,正好和南澳岛缺员人数对上?
一念至此,从五爪蛟建城,到诛杀李魁奇,到腊月二十八海战,到突袭柘林湾,到给他送首级、邸报,一切举动,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每一件事都像是在给后面的事铺路,一切都自然而然,举重若轻,水到渠成!
马承烈目瞪口呆,口干舌燥,身子微颤,心中惊惧,暗想:「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布局如此深远吗?这真的……是人吗?」
因马承烈戴着面罩,林浅没看见他惊惧神态,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事实上,林浅刚刚所言,全都是临时起意,他也不是神仙,不能走一步,看一百步,很多时候别人以为他早有预谋,只是因为他应变的快。
林浅正在思量如何将合作扩大化一些,并最大程度的榨取马承烈价值。
想了半晌后,林浅开口道:「你回岸上后,做两件事,第一,把全部家眷运来。」
马承烈抢道:「在下上岸后,立马就做。」
「第二,派人去京师提前打点,尤其要打点两个人,你记下。」
「在下洗耳恭听!」
「一个是宦官,叫魏忠贤或者叫魏进忠、李进忠,此人是北直隶人士,是皇上奶妈客氏的对食。」
「是。」马承烈朗声答道,同时心中惊骇之极,暗想五爪蛟究竟是哪路神仙,怎幺连皇帝奶妈的对食此等宫闱秘事都知道。
还有这个魏忠贤名不见经传,想来不是司礼监的太监。
五爪蛟特意点出此人,定是在为后续铺路,布局如此深远,当真可怖!
「另一个就是皇上奶妈,客氏,她也是北直隶人士,可先从她家人下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