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盘旋多日的念头,像阴沟里的老鼠似的,又悄悄钻了出来。
这个孩子,真的是我儿承业的亲生骨肉吗?
索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应该不会让女儿做什幺荒唐事……
应该……是我多疑了吧。
「爹!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于承霖迈着小短腿冲进花厅。
他一进门就一头扑到于醒龙膝前,拽着他的衣袍使劲晃。
「爹,我有小侄子啦!我当小叔叔了!小侄子长得可好看了,嗯……一定可好看了!」
他仰着小脸,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欢喜,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在产房外的见闻。
看着小儿子雀跃的模样,听着弟弟和索弘热情的道贺,于醒龙心底的那点疑虑,渐渐地淡了。
不管怎样,这孩子已经落地,那就是于家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孙。
那些疑虑终究是没影儿的猜测,他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头,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切起来。
于醒龙看向小李氏,扬声道:「眼下正是正旦佳节,又逢少夫人生下麟儿,此乃我于家双喜临门!
传令下去,阖府上下,每人加赏月钱一倍;产房里伺候的诸位,每人赏银饼五枚、锦缎一匹!
今日起,摆流水席三日,阖府同乐!」
「奴婢替全府上下,谢老爷恩典!」
小李氏连忙跪下身福礼,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本就是嬷嬷里月薪最高的,这下月钱加倍,再加上产房伺候的特殊赏赐,往后少夫人缓过劲来,少不得还有重赏……
这个年,真是要过得肥肥满满了。
……
杨灿往自家宅院赶,因为走的急,背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刚跨进院门,就见廊下齐刷刷候着一众丫鬟仆役,一个个垂手侍立,眼神却都往他身上瞟,显然是等得心急。
这些人都属于长房,比谁都清楚少夫人诞下的孩子是男是女,关乎整个宅院的未来,更连着他们各自的前程。
只是毕竟尊卑有别,没人敢贸然上前探问,见老爷进门,忙齐齐躬身见礼「见过执事老爷。」
杨灿扫了众人一眼,心中了然,扬声道:「少夫人生了,母子平安。
老爷那边必定有赏,都散了吧,安心等消息就是。」
话音刚落,廊下顿时响起低低的欢腾声。
杨灿没心思看他们喜形于色的模样,只转头吩咐一名小厮:「让厨下备桌酒宴,我要和李执事夫妇共饮。」
说罢他便径直往后宅里去了。
此时早过了寻常人家用晚膳的时辰,可于府上下都因少夫人生产悬着心,连晚餐都一并推迟了。
年关将近,于府各处都挂起了红灯笼,杨灿这宅院虽不及主宅热闹,廊下也隔几步就悬着一盏。
后宅里很是清净,冬日本就少有人来,加之杨灿特意让人用竹篱笆隔出了一块禁地,此刻愈发显得静谧。
他沿着廊庑走到一处竹篱边,指尖扣住篱笆,便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穿过篱笆,临池的暖房就在眼前,门帘一掀,暖房里的景象便撞入他的眼帘。
「朱砂」坐在一张杌子上,怀里抱着个小小的襁褓。
她正低头用汤匙沾着羊奶,温柔地往婴儿嘴里送,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催眠曲。
听见动静,她连忙抱着孩子站起身,屈膝行礼:「老爷。」
杨灿的目光瞬间就黏在了那团襁褓上,欲待向前,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迈不出半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发涩地道:「这……这是?」
杨灿既盼着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又怕这是掉包计划未曾执行而送回的那个男婴,心情莫名地紧张起来。
胭脂抱着孩子往前递了递,目光悄悄瞟过他的脸,生怕他因是女儿而露出生厌之色。
胭脂轻声道:「老爷,这是少夫人亲生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娘子呢。」
「我的女儿?」
杨灿猛地回神,这四个字几乎是颤着说出来的。
他立刻快步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襁褓里的小脸,伸手想去接,可看着那小身子,手指竟僵在半空。
他怕力气大了弄疼了孩子,又怕力气小了抱不住她,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老爷抱抱吧,小娘子可乖着呢,刚还喝了点奶呢。」
胭脂见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一下子宽了心,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这位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执事老爷,此刻倒像个初学针线的姑娘家。
她可是亲眼瞧见柳氏倒提着婴儿的小脚,一巴掌就拍在脚板心上。
当时小家伙哭声那叫一个响亮,哪有这般娇弱。
杨灿连忙弯下身子,双手呈捧状,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
他的动作笨拙极了,手臂绷得笔直,连腰都不敢直起来,仿佛怀里抱着的是一捧易碎的月光。
襁褓里的小婴儿还没彻底洗干净,小脸上沾着淡淡的胎脂,眼睛紧紧地闭着,嘴巴还无意识地砸吧着,像是在寻找奶源。
她露在襁褓外的小手,比杨灿的大拇指也大不了多少,此刻蜷成一个粉嫩嫩的小拳头,指甲盖是淡淡的粉色。
杨灿屏住了呼吸,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小生命,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先前所有的紧张、疑虑、不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和珍视。
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怀里的小家伙,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扬,眼角渐渐泛起了红意。
朱砂站在一旁,看着杨灿这副小心翼翼、喜不自胜的模样,心里悄悄叹了口气,真是好羡慕呢。
若是我也能被老爷这样珍视地抱着,该有多好。
她忽然想起孪生妹妹胭脂说过的话:「杨执事看着严厉,骨子里却是个极温柔的人呢。」
望着杨灿低头时柔和的侧脸,灯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暖融融的边。
朱砂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若是老爷对我,也能像对小娘子这般温柔,让人家叫你……叫你那什幺,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慌忙低下头,耳根子像被炭火烫过似的,瞬间红透了。
……
凤凰山庄的空旷草坡依山背风处,一顶青灰色的毡帐在寒风中扎得稳当,帆布边角被风扯得「哗啦啦」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