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能不来,谁让他如今兜里比脸还干净呢。
从前他流连秦楼楚馆,掷金如土时,从没想过钱竟这般不禁花。
如今幡然醒悟要闯番事业,才惊觉银钱如流水般往外淌,进来的却只有那点固定的年分红,再无其他进项。
饶是他粗通算学,也搞不明白为何竟闹到入不敷出的窘境,搞事业这幺烧钱幺?
于三爷花钱向来凭心意,夫人的帐本递到他跟前,他看都不看就扔开。
帐房先生苦口婆心劝他节流,反被他骂做「小家子气」。
如今倒好,夫人彻底撒手不管,帐房也索性躺平,只把空了底的钱箱往他面前一推,任他自生自灭。
于三爷现在手头拮据,思来想去,也只能跟他大哥要钱了。
于是,这位向来爱摆排场的三爷,硬是腆着老脸空着双手上了山。
他连份像样的年礼都不置办,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熟门熟路地过了山门,于三爷正催马往主院去,眼角余光却瞥见山庄西侧的空草地上闹哄哄的。
几队精壮的仆役正擡着粗壮的木架,费力地支起一顶足有寻常屋子大的毡帐。
青色的帐布在寒风里鼓胀起来,透着几分古怪。
「哎,这儿怎幺扎起帐篷来了?」
豹三爷勒住马,扬着嗓子冲那边喊了一声。
索二爷的侧室陈幼楚裹着件厚重的玄狐斗篷,双手拢在鎏金暖炉里,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款款地走了过来。
她生得极嫩,眉眼还清秀得像未开透的桃花,站在萧瑟的寒风里,倒比那些红绸更添了几分亮色。
于三爷听说这少女竟是索弘那半秃老头子的新夫人,心里起了酸意。
索二那老东西都土埋脖子了,还学年轻人纳娇妾呢?
我豹三爷都不行了,就他那把老骨头顶得住?
陈幼楚得知来人是于家三爷,忙敛衽施礼。
旁边一个小丫鬟则与有荣焉地解释道:「我们小夫人怀了老爷的骨肉呢!
前些日子请了盲眼乔铁嘴来批命,他说小夫人这是『凤巢衔珠』的贵格。
前三个月正是胎神安位的关键时候,山庄里的老屋子藏煞,最是忌讳。」
另一个丫鬟接话道:「乔铁嘴还说,『胎神栖外不栖内』,头三个月胎气不稳,得沾些天地间的活气才能坐稳。
所以我们老爷特意带了帐子上山,吩咐在这儿搭顶暖帐,让小夫人住着养胎。」
「什幺?」
于三爷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陈幼楚的小腹上。
陈幼楚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羞涩地垂下眼,轻轻擡手抚了抚小腹。
她的脸颊泛起一层天然的红晕,还真是一副怀了身子的模样。
于三爷倒抽一口凉气,心里头惊叹不已:老索头可以啊!偌大的年纪了,还能让这样的小女子怀上孩子?
于三爷越看越觉得眼热,那点嫉恨像野草似的往上冒。
既恨老索头身子实在硬朗,又慨叹自己的力不从心。
他狠狠地剜了一眼那顶正在搭建的暖帐,调转马头,愤愤不平地一踢马腹,往主院去了。
那酸溜溜的背影刚走远,草坡深处那辆封得密不透风的乌木马车里,便传出几声微弱如小猫叫的婴儿啼哭。
车帘内侧挂着厚厚的帘子,将寒气隔得严严实实。
一位鬓发花白的嬷嬷正坐在软榻上,怀里抱着个锦缎襁褓。
身前的炭炉燃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照得她脸上沟壑分明。
她轻轻拍着襁褓,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老调子:「乖哦,我的小祖宗,莫哭,莫哭……」
襁褓被她拢得极暖,里头的男婴许是被歌声安抚,渐渐止住了哭,小胸脯一鼓一鼓地睡了过去。
老嬷嬷伸出一只手,将帘儿掀开一道缝,向外边张望,也不知道二爷什幺时候才能联系上杨执事。
虽说这儿僻静,一时不怕被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可还是尽快把他送到索缠枝手上,那才叫人放心呐。
此时凤凰山庄的主宅花厅里,于家家主于醒龙正陪着他的老亲家索弘品茶。
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青瓷茶盏里的茶汤水色清亮,香气袅袅。
「呵呵,这大过年的,索二爷你不回金城,反倒屈尊来我这凤凰山,于某真是受宠若惊啊。」
于醒龙端起茶盏虚敬了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客套,却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客气,还是在揶揄人家。
索弘笑吟吟地放下茶盏,叹息道:「老夫本来是定下回金城的。
可转念一想,缠枝那丫头眼瞅着就要临盆了呀。
我这做长辈的,若是本就远在千里之外那倒也罢了。
既然恰巧在这左近,怎幺也得过来守着,全一份长辈的心意。
等孩子平安落地,我也好第一时间给她爹娘捎封信回去,给他们报个喜讯,也让他们安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