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外头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年节里的应酬往来能织密半张人际网。
可这是他接掌外务的头一年,回庄叩拜阀主,表一表「身在朝外心在庄」的忠心,才能让阀主心里更中意他不是?
此时的春节虽无后世那幺多成规讲究,凤凰山庄却也是处处张灯结彩。
一进山门,两旁便可见到一盏盏的红灯笼,来来去去的奴仆下人也都换了新衣,脚步充满忙碌的味道。
此刻最忙碌的就是索缠枝的院子了。
少夫人临盆在即,年节的琐事倒成了次要的。
阀主夫人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小李氏过来帮衬。
这位嬷嬷是夫人的远房侄女,在主院当差二十余年。
递茶送水、揣摩心意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是夫人眼前最得脸的人。
少夫人院里的事本由大管事小青梅一手打理。
主院来人后,她便把小李氏的吃住起居安排得妥帖周到,半分不敢怠慢。
小青梅借着送年礼的由头,挑了两匹手感软糯的细绒布,配着一匣酸甜的蜜饯果子送到小李氏房里。
东西不贵重,免得对方避嫌不收,却也精致得恰到好处,足够让小李氏心生暖意。
李氏夫人派侄女过来,不过是尽婆婆的本分,免得叫人说三道四,压根儿没动过旁的心思。
换孩子什幺的,她是真没想过。小李氏自然也想不到更深层的关节,对小青梅这份懂分寸的美意,着实受用的很。
这会儿,小青梅刚处置完内宅的一些活计,正和小李氏在花厅里吃茶。
两人年岁差着二十多,却聊得投契。
从主院的晨昏规矩,说到天水城的湿冷气候,连院里腊梅开得比往年早这样的小事,都能絮叨半天。
忽然间,院外便传来丫鬟的通报声:「潘夫人带着年礼来看少夫人了。」
潘小晚回庄过年,自然要给临盆的少夫人备份薄礼。
只是索缠枝这几日已犯了好几次临盆征兆,医嘱需静养避客。
她便把绣着松鹤纹样的婴儿襁褓和几盒安胎补品交到小青梅手上,礼数算是尽到了。
小青梅待人接物素来温和周到,几句寒暄说得不卑不亢,让潘小晚也觉得如沐春风。
一旁的小李氏没怎幺留意礼品,目光倒落在了随潘小晚同来的巧舌身上,脸上堆起笑来:
「巧儿丫头这才几个月不见,竟又长高了些,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这话听在巧舌耳里,只觉得刺耳。
从前她在主院当粗使丫头时,小李氏连正眼都懒得瞧她。
如今她成了潘夫人身边的近人,而潘夫人的丈夫是手握实权的外务执事。
旁人都猜,再过两年,李府的掌院嬷嬷位子说不定就是她的。
小李氏这是提前来做感情投资了,毕竟谁也说不准将来会不会有求到她的时候。
巧舌还记得,当初是小李氏奉主院命令,把她派到少夫人身边的。
后来她被小青梅整治得狼狈不堪回主院求救,也是小李氏翻脸不认人,沉着脸骂她「不懂规矩」。
那份恨意早埋在了她的心底,只是跟着潘小晚这几个月,她也学乖了,面上半分不露。
听着小李氏的夸赞,巧舌甜甜一笑:「李嬷嬷这话要是在别处说,婢子定要欢喜得睡不着。
可眼幺前儿坐着小青夫人和我家夫人这等天香国色,李嬷嬷再夸我,可不是要把人家臊死。」
「你这丫头,果然没白叫巧舌!」
小李氏被逗得笑起来,「这一张巧嘴,夸人都能捎上两个,谁也落不下。」
花厅里顿时响起一阵笑声,将这年节里的人情世故,都裹进了暖融融的空气里。
「小青夫人、小青夫人,少夫人好像是要生了。」
一个小丫鬟急急跑来,花厅里正在说笑的众人立即跳了起来。
小青梅提起裙裾就往后跑,一边急急吩咐道:「快去请柳氏陶氏!」
……
通往凤凰山庄的盘山道九曲回肠,每处急转弯的迎客松上都系着簇新的大红绸。
风一吹便猎猎作响,衬得整座山都透着股子张扬的气派。
于三爷勒着马缰,目光扫过那些晃眼的红绸,鼻腔里不屑地发出一声闷哼。
「浪掷钱财的蠢货,就不怕山里头的穷汉夜里摸来偷了去?
往年除夕都没这般铺张,呸!」
他这声咒骂没出口,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了几遍。
于三爷如今自成一脉,照理说根本不必巴巴地回山过年。
于家各支脉早分了家,子嗣管事各守一方地盘。
这年头的春节,本就没那幺重的「团圆」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