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三十步内藏不住活物,除非是埋在三尺雪下。
可越是这样,他的警惕心越重。
前方终于浮出出一片黑压压的屋舍影子。
就在这时,果木林里突然炸开一阵鹅叫,聒噪声打破了夜的死寂。
栏里的大鹅扑棱着翅膀,脖子伸得长长的,起劲儿地喊起来。
「嘘……,不许吵。」脆生生的童音,两个裹着臃肿厚袄的小身影跑了过去。
他们冻得通红的小手轻抚着大鹅的脖颈,大鹅认得喂养它们的小主人,于是扑棱的翅膀渐渐收拢,歪着脑袋蹭了蹭他们的掌心,便蜷回了草垛中去。
豹子头在第三排屋前站住了脚,这些房子全是厚土坯垒的,墙皮裂着细纹,丑得实在拿不出手,可抵风御寒的本事却比砖房还强。
这三排屋舍里,最后一排住的是那些无家可归的寡孕妇人,果园的园丁是不许靠近的,唯有前两排住着的小孤儿们能自由出入。
墙角缩着两个小女娃,袖子拢得严严实实,脖子恨不得缩进领子里,圆圆的脸蛋冻得发紫。
终于看见了杨灿,杨禾慌得赶紧把鼻涕往衣袖上一蹭,生怕干爹看见她的邋遢样儿。
杨笑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胡乱抹了一把冻出来的清涕,就迈着小短腿迎了上去。
「干爹!」两个小丫头的声音脆生生的。
「怎幺在这儿等?不知道冷吗?」杨灿快步迎上去,捏了捏她们的脸蛋,嚯,冻得跟块冰疙瘩似的。
「我们怕干爹找不到路。」
杨笑仰着小脸,冻得发红的嘴唇抿了抿,又急忙表功:「我就告诉了小三小四,帮着看大鹅,那些年纪小的都睡啦,他们都不知道干爹要来。」
「笑笑真机灵。」杨灿笑着揉了揉她的帽子:「走,赶紧进屋暖和去,要不耳朵冻掉啦。」
屋舍堵头的那间还亮着灯,杨禾抢着跑上前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炭火与草药的暖意瞬间涌了出来。
屋里烧着地坑,火光跳跳跃跃的,把四壁都映成了暖橙色。
朱砂正站在桌边,对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稻草扎成的小人儿比比划划,身侧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正手把手教她给初生婴儿换襁褓的手法。
开门声惊动了屋里人,朱砂先擡起头,一眼就看见了杨灿,原本沉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慌忙放下手中的布偶,快步上前福了一礼,欢喜地道:「老爷。」
「学得怎幺样了?」杨灿笑着走近,目光扫过桌上的布人,又落回她微晕的脸上。
老产婆见状,豁着牙的嘴巴笑得合不拢:「杨老爷来了!朱砂这孩子真是块好料子,别看话少,心思细着呢。
跟我学的四个人里,数她学得最快最扎实。
旁人都睡下了,她还缠着我反复练,勤快又听话,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孩子呀。」
朱砂被她夸得脸颊发烫,飞快地瞟了杨灿一眼,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赶紧低下头,耳尖都红透了。
杨灿打发杨笑和杨禾去地炕边烤火,自己在桌边坐下,看向朱砂:「现在学的本事,够用了吗?」
朱砂抿了抿唇,想说自己都学会了,又怕显得自满,正犹豫着,老产婆已经抢先开了口。
「够用了够用了!扶产的本事看着杂,其实练熟了也没啥,倒是另外三个,比不得朱砂机灵,手脚也没她麻利。」
那三个跟着学的,都是怀孕月数尚小的孕妇,自然比不过朱砂。
「学会了就好。」
杨灿点点头,语气轻快起来:「一会儿你跟我回山,明天开始教教胭脂。以后你不光要照顾我,还得学着照顾孩子,知道吗?」
「嗯!嗯!」朱砂性子内向,不爱多话,只把头点得飞快,像只啄米的小鸡。
以前照顾老爷,接着还要照顾老爷的孩子,将来或许还能照顾老爷和自己的孩子……
这幺一想,她的指尖都泛起了热意,一颗心欢喜得快要跳出来。
那边杨笑和杨禾添了把新柴,地炕里的火「噼啪」作响,火星子往上跳了跳,把屋里照得更亮了。
杨灿转向老产婆,问道:「几位快生的大娘子,身子还安稳吗?」
老产婆在这儿住了快半个月了,早把几个孕妇的情况摸得门儿清,当下一五一十地说了,连谁夜里容易腿抽筋、谁胃口不好都讲得明明白白。
「好。」杨灿听完松了口气:「我明天就安排个郎中来附近住着,一旦有动静,随时能请过来。这些产妇,就多麻烦大娘了。」
老产婆无儿无女,干了一辈子产婆的营生,如今年纪大了,手脚慢了,肯请她的人越来越少。
如今住在这里,吃穿用度不用自己掏一文钱,每天还有工钱拿,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况且这些孕妇最晚的要六个月后才生,她巴不得这活儿能一直干下去呢。
老产婆忙摆摆手,笑吟吟地道:「不麻烦不麻烦,杨老爷放心,我肯定把她们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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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