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托雷特及时出现,拦住了濒临失控的老友。
看着面色铁青的洛文,以及对面那个依旧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求知欲的年轻僧侣,托雷特感到一种荒谬感。
他走上前,没有直接讨论教义,而是向那个年轻僧侣提出了一个问题:
「孩子,如果你手中这本《帝国真理》是如此不完善,充满了可以被轻易指出的谬误,需要不断修改,那幺它凭什幺值得你如此坚信,并奉为信仰呢?」
他以为这个问题能让对方意识到自身信仰的脆弱。
年轻僧侣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
然后,他擡起头,看着托雷特和依旧愤懑的洛文,用一种清晰而平和的语调回答道:
「我信仰的,并非我手中这本可能出错的册子所记载的文字。」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信仰的,是我心中所认知的真理。
我觉得这位阁下刚才说的正确,对我有所启发,那幺他所指出的,以及我根据其修正后所理解的,对于此刻的我而言,就是真理。」
洛文忍不住插嘴,带着嘲讽:「这不正说明你现在的信仰是错的、不完整的吗?一个不断自我否定、修修补补的东西,也配称为『真理』?」
年轻僧侣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困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洛文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反问道:
「如果两位认为和帝国真理相比,自己所信奉的条文完美无缺且毋庸置疑······
那幺,两位学识渊博的阁下,又为什幺要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与我们这些浅见之人争论,并试图『纠正』帝国真理呢?」
「……」
一瞬间,托雷特和洛文都愣住了,哑口无言。
随后,僧侣引用了一些未完成的《圣言录》中的文字。
那是艾维娜背诵的前世关于辩证思想的道理。
洛文后来私下对托雷特承认,在听到那个反问的瞬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他可能永远无法在辩论中真正「战胜」这个所谓的「帝国真理」。
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一个固定的等待被驳倒的靶子,而是一个开放的,不断演进,甚至能将批评者的声音吸收为自身养分的活的思维体系。
它不追求形式的完美与永恒的正确,它只追求在每一个当下,能够说服信仰它的人,并指导他们的行动。
托雷特看着档案室里那些来自不同教会,原本可能互相敌视,此刻却因为各种原因(有的是被这种「辩论」方式挫败后留下观察,有的是被领地百废待兴的景象和领民眼中真实的希望所触动,有的则是接到了来自上级「潜伏观察、伺机而动」的模糊指令)而暂时共处一室,甚至不得不合作处理具体事务的同僚们,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或许带着各自的使命和偏见而来,但在这片土地上,在「帝国真理」这种奇特的存在面前,在堆积如山的关乎具体民生疾苦的档案文书面前,许多东西似乎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而此刻,坐在主位上,正凝神审阅着文件的艾维娜,对此还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眼前这些「免费」的高素质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至于他们背后的复杂心思和教派纷争……嗯,那是以后需要头疼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