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鹄呢?!可有人去通知高鹄?!」高鹄是她的亲侄,担任侍卫步军司副都指挥使。
到了此刻,她明白,或许只有手握兵权的高鹄,能带来一线希望。
「去了!父亲已派人去通知高指挥,想来已在来的路上了!」陈衍擡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是啊,还有高指挥!他是圣人亲侄,定能调动禁军,清君侧,平叛乱!
「奴才这就去收拢残余卫队……」陈衍站起身,忠心尚未表完,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骤然打断。
「祖母,煦儿今日读司马相公所着《汉纪九》,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赵煦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除高滔滔之外的所有人魂飞魄散,纷纷跪伏于地,不敢擡头。
先是雷敬带着一身血气的顾千帆及皇城司众人涌入,随后是池鸿与一众顶盔贯甲的殿前司精锐。
皇城司入内后,迅速将跪地的宫女内侍悉数缉拿,拖出宫外;殿前司则直接越过高滔滔,闯入宫殿深处,开始严密排查。
高滔滔此刻反倒褪去了先前的慌张,异常镇定下来。
她推开搀扶的老嬷嬷,转身缓步走回暖阁。
「孙儿学问有疑,确是祖母教导不周,进暖阁来吧,老身今日便好好考教于你。」她的语气里,带着无尽的萧索。
两人对刚刚发生的兵变只字不提,竟是以学问之道打着机锋。
赵煦挥手制止了欲跟随入内的雷敬与池鸿,独自一人踱步而入。
他手捧书卷,身着白色常服,与平日晨昏定省时并无二致,只是那步伐,却龙行虎步,再无往日的小心谨慎。
暖阁内,檀香依旧,只是那破碎的盘龙砚散发出的墨气,为满室书香平添了一分凛冽。
高滔滔端坐于御座之上,背脊挺直,双手交叠于膝,神色淡漠。
她的目光垂落在地面散乱的奏疏上,仿佛在审视自己即将落幕的权势。
赵煦在她身前三步处站定,并未依礼请安。
他将手中的《资治通鉴》随意置于案几一角。
「祖母,」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厉声质问更具压迫,「孙儿读《资治通鉴·汉纪九》,见汉武帝建元年间旧事,心有所惑。」
「窦太后罢黜赵绾、王臧,致使新政夭折,武帝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隐于上林苑,静待时机。」
「孙儿不解,当时武帝,是真甘心等待,还是……势不得已?」
高滔滔眼皮未擡,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却维持着最后的威仪:「势不得已,亦是君王的修行。忍耐,非是怯懦,乃是保全社稷、免生内乱的智慧。武帝若当时强行硬来,恐无后来之赫赫武功,汉室江山或已生倾覆之危。为君者,当知审时度势。」
「审时度势……」赵煦轻轻重复了一遍,向前缓行一步,目光清冷地落在高滔滔脸上,「祖母教导的是。是以……孙儿今日前来,正是审时度势之举。」
他语气依旧平和,话语里的锋芒却再也无法掩饰:「孙儿不愿做那『势不得已』的武帝,更不愿见我大宋新政,如建元旧事一般,人亡政息。」
「祖母,您已垂帘近十载。朝野上下,只知有太皇太后,不知有皇帝。您让孙儿,还要等到几时?」
高滔滔猛地擡头,眼中终于燃起压抑的怒火:「所以你就行此悖逆之事?欲要囚禁祖母,兵围宫禁?你可知道,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史官的笔会如何写你?天下人的口会如何论你?一个『孝』字,你此生便再也休想洗净!」
「悖逆?」赵煦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讽刺,「祖母言重了。孙儿何曾囚禁祖母?不过是因宫中发现有贼人意图不轨,为保祖母万全,皇城司与殿前司奉命加强戒备,暂闭宫门,以防不测。至于吕大防、高鹄等人……」
他顿了顿,观察着高滔滔瞬间紧绷的神色,缓缓道:「乃是雷敬、池鸿等臣,忧心外臣听闻宫中有变,而擅自调兵,引发更大的动荡,故而先行『劝慰』留守。待宫中清查完毕,自会释疑。」
他将一场流血的宫变,轻描淡写地说成了内部的「安全戒备」和「稳定措施」。
高滔滔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
她嘴唇颤抖,想厉声斥责他的狡辩,却发现言语在此刻如此苍白。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孩童,而是一个深谙权术、心思缜密的帝王。
「好……好一个贼人意图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