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人群弥漫着焦灼。
徐行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襕衫,站在人群外围,神色平静。
「二甲!我是二甲第七!」狂喜的呼喊与失魂落魄的喃喃交织。
他缓步上前,目光从一甲前三名缓缓下移。
没有他的名字。
二甲,没有。
五甲……直到榜单最末尾,他才看到了那两个字——徐行。
「同进士出身」,榜末。
曾经的解元、会元,殿试竟名列榜尾!
消息瞬间炸开。
「看,那就是徐会元!」
「苏州的解元?竟落得个『同进士出身』,还是最末一名?」
「原本我还以为他会是又一位『三元及第』,却是这般虎头蛇尾。」
「听闻他在殿试中写了篇狂悖之文,为新法张目,触怒了帘中圣人,亲笔黜落至榜尾,言其『动摇国事,蛊惑君心』」
「嘘……慎言!苏轼苏学士阅其卷后,曾评曰:『立意乖张,不谙时务』,若非『进殿试者皆不落榜』规矩,估计功名都会被革去。」
毫不掩饰的指点,混杂着同情、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刺向徐行。
他静静站着,身形挺拔,唯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指尖陷入掌心,悠悠之口,即使他早有预料还是伤人。
他看到了不远处几个相熟的、一同通过乡试的贡生,他们原本想过来打招呼,此刻却面露尴尬,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融入了祝贺新科进士的人群中。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略带沧桑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可是徐行徐怀松?」
徐行转头,见是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的文士,穿着并不华贵,气质却沉静儒雅。
「在下正是。不知……」
「在下晁补之,」来人拱手一礼,语气平和,「适才见兄台神色,颇有古之遗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下敬佩,特来一见。」
晁补之?
徐行心中一动。
这是「苏门四学士」之一,苏轼的得意门生,如今好像以秘书丞、著作郎召任国史编修。
「原来是晁先生,失敬。」徐行回礼,姿态不卑不亢。
晁补之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惋惜:「徐兄春闱之文,晁某曾有幸拜读,论理精微,文采斐然,会元之名,实至名归。只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殿试之策,锋芒过露,恐非其时也。家师……嗯,苏内翰亦曾言,观汝之文,如见未磨之玉,惜乎置于浊流。」
徐行心中了然。
苏轼的评价,「立意乖张」是公开的批评,而这「未磨之玉,置于浊流」,恐怕是私下更为复杂的感慨。
既有对才华的认可,也有对他不识时务的惋惜,或许,还有一丝对其观点本身并非全无触动的回避?
毕竟,苏轼本人对新法的态度,也并非全盘否定。
「多谢苏内翰与晁先生挂怀。」徐行微微欠身,语气平静,「学生只是据实而陈,心中所想,不敢欺君,亦不敢自欺。」
晁补之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些什幺,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京中居,大不易……徐兄他日若有暇,可来城西『清风楼』一叙,你我煮茶论道,亦是快事。」
这是释放善意的信号。
尽管他的文章被苏轼批评,但苏门中人,似乎并未将他完全视为异类,反而因其才华和这份「狂悖」下的坚持,产生了一丝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