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的间隔极短,有时甚至前一秒的光芒还未完全消退,后一道更刺目的电蛇便已撕裂苍穹。
音效设计在此处达到极致,由於距离太近,闪电与震耳欲聋的雷声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延迟。雷声不再是沉闷的轰鸣,而是如同巨大的炸药包在极近的距离內连续爆炸。
那是撕裂般的、能让人內臟都为之震颤的巨响,以至於摄影机都被设定为產生轻微的、高频率的震动,模擬出泰山仿佛正在被雷霆粉碎的体感。
陈光眼神痴迷地观察雷电,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个白衣女孩。
他自然认得出这就是两天前那个轻盈地登山的姑娘,“你最好往里站站,那里不安全。”
“哦,谢谢。”女孩扭头看了他一眼,“你可能不相信,只有这时,我才能感到片刻的安静。”
陈光心中涌现出一种错觉,宿命般的错觉。
如此密集的雷声中,说话者必须大声喊別人才能听清,然而她只是轻轻地说出口,轻柔的话音却奇蹟般地穿透了声声巨响。
两人开始就大气物理和雷电专业聊起天,他也得知了女孩的名字叫林云,是国防科技大学的博士研究生,专业是防空武器系统。
这一聊便颇有些高山流水的知音意味,直到雷雨渐停,夕阳从云缝中射出万道金光,璀璨夺目。
“你看世界多么新鲜,像是从毁灭性的雷暴中新生了。”林云痴痴地看著天边,说出的话却叫陈光想起了自己。
“一定是新生吗?”他也经歷过一场毁灭性的“雷暴”,不然现在又何至於此。
林云好奇地看向他,后者抿了抿嘴,处在这样的天地大恐怖之间,心態悄然发生了变化,於是把自己那一段不忍卒睹的回忆,向面前的女孩娓娓道来。
很奇特、却又叫观眾们觉得似乎理所当然的是,周讯饰演的林云听完后没有一句同情的话说出口,和她卓尔不群的气质十分契合。
她只是轻声问道:“你恨球状闪电吗?”
“我常在想,如果是一个人杀了他们了,反倒有可以报仇的自標。”陈光苦笑,“但对於这种全人类都无法了解的神秘莫测的东西,很难叫人產生恨的情绪。”
“我也是。”林云答道,但不等陈光细问究竟,她就轻柔地吟诵起来: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是闪著无数的星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是点著无数的街灯。
一阵令人陶醉的微风吹来,雾完全散了。
天空中,夏夜灿烂的星海一望无际地显现出来,在远远的山下,泰安的万家灯火也形成了另一片小小的星海,仿佛是前者在一个小湖中的倒影。
陈光终究没有问出口,只和这位年轻的女博士交换了联繫方式,相约对於球闪研究的相互交流,便回了学校。
泰山奇遇叫他放弃了返乡的打算,转而直接去找他的导师。
不是张彬,是 。
镜头切换,阶段性的解密时间到来,冯远爭饰演的张彬和辛柏青饰演的陈光在前者的家里静坐对谈。
打动张彬的,是陈光父母遇难的故事和他这几年建立的球状闪电数学模型,以及那个叫作张赫夫的名字,也即年轻时的自己。
“小陈,你终究没听我的。”张彬面色有些痛苦,继而狠狠地吸完了一支烟,而后起身:“你来。”
一扇紧闭的房门被打开,陈光迎面就看到一幅女学者的黑白照片相框,这个“女学者”的身份是他的猜测。
一种根据这位女性的气质,油然而生的猜测。
“这是我爱人, 。”
两人站在逼仄的书房中,墙上到处都贴著验算的纸稿,地上堆满了盛放资料的纸箱,他们几乎没有地方可坐。
张彬伸手轻抚著墙上的照片,开始回忆往事。
“如你所知,在泰山见到过球状闪电后,我就迷上了它,我跑了很多地方,通常是在野外捕捉它的踪跡,也因此认识了我爱人。”
“她也是一个疯狂的痴迷者和高材生,我们结伴而行,几乎走遍了雷暴区。靠双脚,住破庙,啃乾粮。一起染过肺炎,遇过狼群,闪电就劈在几步外—””
“后来我们就结婚了。”张彬一边从箱子里掏出笔记本,一边招呼陈光坐下,“很不幸的是 。”
“年月特殊,我被当成敌特关押了两年,直到学校沟通查证清白才放我出来,只是当我回到家里,她已经走了。”
张彬的语气和神態同上课时几乎没有两样,“她遇难的经歷是我听老乡讲的一—”
“她在一次雷暴中终於又遇见了球状闪电,她追著火球跑,眼看它就要飞过一条湍急的溪流,情急之下竟用手举著磁钢仪的接闪器去拦火球。事后人们都说这简直是胡来。但他们无法理解,当她终於看到寻找了十年之久的球状闪电,转眼间又要失去观测它的机会时会是什么心情。”
他看向陈光,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我,你,她,都是一样的人。
还有林云,但此刻的张彬並不知晓。
“火球接触接闪器后就消失了,她用专业设备捕捉到了球闪,后者沿导线通过了磁钢仪,却在另一端又冒了出来。”
“意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球状闪电在她头顶爆炸,然而在眾人的尖叫恐惧中,最终没有什么被电死电焦的身体,只有一件她穿著的雨披。”
张彬伸手指著墙角,“雨衣下是一堆白灰,很快被雨水冲刷走了,连同她执著的灵魂·”
陈光听得面色煞白。
一样的,一样的—·
他也许此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出来一句和林云同样“无情”的话:“航海家死於大海,太空人死於太空。”
“是,我也这样想,她死得其所。”张彬点头。
“老师!您妻子的最后捕获电磁的那个那个磁钢记录仪呢?”
“完好无损,並被及时拿到实验室测定了其中的剩磁。”
“怎么样?”陈光激动不已,这是球状闪电研究史上,绝无仅有的第一手定量测量资料,即便付出了一个女学者的生命代价。
“零。”
“什么?!”
这是完全违反科学常识的事情,也侧面证明了之前张彬警告过陈光的话语,即球闪根本是一个无法被研究的物理现象。
绝难。
他打断了陈光的沉思,把手中刚刚掏出来的笔记本递给他:“这是她的遗物,诡异之处和你父母遇难时一样,除了他们的人体本身被急速碳化成为飞灰外,其他一切无恙。”
“你再看看这个,它也许能给你启发。”
特写镜头给到陈光手中的破旧笔记本,封面是天安门的图像,但已被磨得有些模糊了翻开封皮,是一行娟秀的字跡,来自马克思的名言一科学的入口处,就是地狱的入口处。
很简单、但和电影至今的氛围、怪谈结合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话。
但更叫电影中的主角毛骨悚然的,是这本笔记被球闪攻击后的怪状:
第一页被烧焦了,下一页完好无损,密密麻麻的数据清晰可见,新的像是昨天才写上去的。
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莫不如此。
镜头视角跟著陈光一页页翻下去,从来没有两页连著烧焦的,也没有两页连著完好的。
那些烧焦页有些只剩下靠著装订线一侧的一小部分还在,但紧贴著它们的完好页上,看不到一丝烧灼的痕跡。
他抬起头,呆呆地看张彬,后者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磁钢记录仪里的数据是零?谁能相信它们竟然会选择性攻击、或者说与物体发生作用?”
冯远爭饰演的张彬语气森然又淒凉,“你看看这间屋子里的纸箱和满墙的纸稿吧,我从比你年轻开始,到现在快五十岁,整整研究了它三十年。”
“你的数学模型很不错,但也仅限於不错,因为我十年前就推导出了好几个,没有任何作用!”
张彬语气突然愤薄起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放弃了吧?小陈,因为我们都是凡人,虽然我们用超过常人的努力去探寻,可我们终究还是凡人。”
“我们只能在牛顿、爱因斯坦、麦克斯韦这些人设定的框架中进行推演,不可能越雷池半步,否则就像步入没有空气的虚空一样,但在这个现有的物理学框架中,我们什么也推演不出来。”
张彬的颓唐,在冯远爭的詮释下令人感同身受,中年教授跌坐在椅子上,“小陈,在我决定放弃球闪研究的那一刻,脑海里都是爱因斯坦晚年的一句话”
他喃喃道:“窗外的每一片树叶,都使人类的科学显得那么幼稚无力。”
陈光的脸埋在逼仄书房的阴影中,他突然回想起在泰山之巔面对雷电交加、云雾翻腾的自然伟力时,那种令人敬畏的复杂性与神秘感,正是人类科学框架局限性的鲜活印证正如爱因斯坦所言,隨便一片小小的树叶,人类都不一定能够完全认得清,何况是球状闪电?
登山者永远无法真正征服山脉,科学家也永远无法完全征服自然。
很罕见的是,张彬反倒安慰起了自己的学生,“这些东西你都拿走吧,如果对你有用的话。”
“我知道你不会放弃,如果有什么成果,也可以告诉我一声。”
陈光重重地点头,不知道拿什么来安慰这个失意半生、痛失所爱的老师,“我父亲走之前同我讲了一句话—
“美妙人生的关键,在於你能迷上什么东西。”
他顺著张彬的视线看到墙上女学者的掛像,“老师,能不能让我扫描一份她的照片。
“做什么?”
“如果有所得,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是第一个对自然的球状闪电直接测量的人。”
张彬面色稍雾,郑重地从墙上取下爱人的照片递给学生带走,“她叫郑敏,燕大物理系 。”
陈光带著相框和一纸箱,叫了车都拖走了,镜头再一切转已经是他和博导高波的对话了。
这位务实的麻省科学家邀请道:“我被聘任为大气科学研究院的雷电研究所所长,怎么样?球闪学者,跟我去吗?”
他很看重陈光的数学能力,不夸张地说,在气象物理领域已经是顶尖水平了。
陈光也习惯性地討价还价,玩笑道:“有什么好处,要知道我的研究生导师才给了我一堆一手资料。”
“国內最大的雷点研究机构,和军方密切相关。”高波许下一个年轻学者无法拒绝的承诺,“如果你在国內还想找到球闪的实验支持,只有军方。”
“因为它是绝佳的超概念武器来源。”
陈光一愣,不由想到泰山上那个来自国防科技大的女博士林云,想到她对球闪的武器化认知。
“好,那我跟你去。”
他回到宿舍准备行李,也给张彬打了个电话,约好把几天前借来的郑敏的相框还给他,没想到张彬自己拖著瘤腿敲响了门。
“要走了?”
“是,听说您也退休了,老师。”
张彬坐在椅子上,也许是把毕生的执念和眼前的年轻人分享过,神態很是轻鬆,“我到站了,下辈子只想好好休息。”
“我来拿走我爱人的照片,顺便告诉你—如果有什么结果,请告诉我一声。”
“是,我知道了。”
陈光重重地点头,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腿似乎比平时得更厉害,却也走得更快了。
至此,陈光,张彬,郑敏,林云四个跟球闪有关的研究者角色,已经有三位交代完了背景,只剩精灵般的林云似乎还蒙在一层薄雾中。
夜色迷离,心事重重的陈光横竖睡不著,翻身继续阅读张彬和郑敏的学术笔记。
他似乎突然听到一声嘆息!
作为一个天才的数学家和物理学者,陈光不可能相信什么怪力乱神,但此刻还是惊恐地抬头,看著纸箱上方隱约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只一瞬间就消失了。
是幻觉吗?
连同所有观眾在內,所有人都想到了电影中此前的各种异象:
倒扣的水杯,盥洗池上的白髮,画作里多出的水塔!
仿佛是循序渐进一般,这一次直接有未知的影像稍纵即逝,似乎某个谜团正逐渐靠近陈光,即將隨著他的视角解密。
他情情起身,轻手轻脚地接近纸箱,未曾发觉异常。
於是打开纸箱取出最上面一本笔记翻开,从上次看到的地方开始翻开了十几页,这页稿子上有一半的推导过程被一个大叉划掉了,那大叉墨水的顏色和原稿有很大差別。
在页边的空白处,又被重写了一个简洁的公式,显然是要代替那些被划掉的部分。
陈光看得目耻尽裂,这道娟秀的笔记叫他无比熟悉,年轻学者颤抖著打开那本郑敏遗物作对比,开篇的“科学的入口,就是地狱的入口”歷歷在目。
不出所料,笔跡完全一致!
可根据標註,自己翻开的这一本是 !?
数学天才勉力压制住心里的恐惧,开始研究“疑似”郑敏写就的公式。
被她划掉的部分,是二十年前张彬的物理推导,郑敏重新写上的是计算低耗散状態等离子流体边界条件的公式。
在公式中,她使用了一个现成的参数,但这个参数是三菱电机的一个实验室在 。
可这,已经是 。
陈光一脸惊恐地合上笔记。
无论从张彬的时间戳,还是该参数的来源,已经在 ,何况她她已经去世了啊!难道真的有另一种人的状態存在?还能和现实发生交互?
这一次,陈光没有再像许多年前家中发现那些异常时一样,害怕地打开了全屋的灯光,他愣愣地坐在床沿,冥冥中感觉这些都是自己的宿命。
他猛得想起了什么,慌不迭地打开电脑,点击放大了扫描好了的郑敏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