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咯噔,他把壶翻了过来。
林思成暗暗点头: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真正懂瓷的,一摸这壶的底足就知道,这是正儿八经的清代景德镇糯米胎。
说简单点:现代瓷器的瓷土全是机器粉碎,能细到微米级的程度,古代却是手工研磨,反复淘洗。
现代仿品看起来细腻,却没有清代糯米胎的那种颗粒感。
其次,气窑控温比柴窑稳定的多的多,从而会在瓷胎内部生成的更多的玻璃相物质,会大幅度提升胎体致密度。
说简单点:同样大小,同样体积,仿品更重,真品更轻。
果不然,瞅了两眼,又颠了两下,老人眼睛一亮:“糯米胎?”
林思成点点头:“对,糯米胎!”
“眼镜,放大镜!”老人一下直起了腰,“还有手电!”
看徒弟还有些懵,老人敲了敲桌子:“愣着干什么,去拿东西。”
中年人才反应过来,两颗眼睛猛往外突:这玩意,是真的?
不是……这么新,还明显后做旧过?
心里一万个不相信,但又不敢犟嘴,经理乖溜溜的拿来了老人的装备。
看瓷先看底。
仔细看了一遍,老人又看瓶腹。越看眼睛越亮,越看越是认真。
景泽阳和方进面面相觑,经理更是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林思成却稳如泰山,接过迎宾端来的茶,慢慢的品。
乍一看,这东西哪哪都假,但其实真的不能再真。
瓶腹无纹,唯有瓶口残存着一些细如牛毛的纹路,且极规律。乍一看,像是做旧时仿的牛毛纹。
其实不然:这是出炉时欠火,窑里生了烟,在壶嘴处浸了一层烟锈,然后用细麻布和牛皮手工打磨后留下的。
所以,壶身上隐约蒙着的那一层,压根不是什么后来薰的,而是天生就有的烟锈,不过没有壶口处那么明显。
壶腹莲纹的线条过于流畅,这是因为这玩意是会画画、会点珐琅,甚至还会雕玉的工匠雕的,用了‘雕画’技法:先在瓷胎上拓出图案,再用刻刀雕琢。
玉是石头,这玩意雕的时候只是半干的泥胎,工匠自然信手而挥,手到擒来:纹饰大小一样,形状一样,至连深线都一样,看着当然像是机刻品。
直到最后,也就施釉的时候因为厚薄不同,导致纹路产生了细微的差异。
但极细微,用肉眼看不到,得用高倍放大镜。
就像老人现在这样:眼镜对着镜子,镜子对着壶身,几乎是一寸一寸。
最后,他又把壶翻了过来,但这次看不是底,而是款。
再看那六个字:大清嘉庆年制,确实工整,像拓上去的一样。但只要仔细点,就能在‘年’字的横笔末端发现一丝细微的晕染。
说直白点,这六个字不是写上去的,而是先拓后刻,然后用釉浆填平后入炉,当然标准的不能再标准。
那处晕染是釉料渗透瓷胎后形成的痕迹,现代机器根本模仿不出来。
老人看了好久,百思不得其解:“其它都好说,这纹饰,这字款为什么能刻这么齐整,又能这么立体?”
林思成放下茶杯,慢条斯理:“轧道!”
老人顿了一下,恍然大悟。
所谓的轧道,即运用中国传统的绘画技法中的没骨法雕饰瓷器,工艺和铜胎画珐琅的点翠极为相似:
用状如绣针的工具,在素胎上拨划出细如毫芒的纹路,然后汇聚成饰纹所需的线条。
特点是阴阳突出,立体感强,缺点是极费功夫:简单的一撇一纳,往往需要雕上百针,不规整才怪了。
“年轻人好眼力,懂的也多!”
老人盯着林思成,由衷的赞了一声。
他干这一行半辈子,不敢说有多厉害,至少在京城也能叫得上字号。
再看眼前这位,脸嫩的掐出水来,比他孙子没大几岁。
暗暗感慨,老人放下手电和放大镜,又摘下眼睛:“确实是好东西,这样,你要觉得这个价格合适,我就收了!”
老人比了个“八”,林思成笑了笑:“您高抬贵手,再添点,给凑个整!”
“也好!”老人点点头,“那就十万!”
话音将落,旁边的三位齐齐的一怔愣:啥玩意?
什么东西就值十万了?
经理张着嘴,看迎宾去叫财务,他才反应过来:“不是……老师,这壶拿烟薰过?”
“那是你眼力不够!”老人叹了口气,“那是出炉时欠了火,浸了烟气!包括磨痕也是,为了磨烟锈,当时用牛皮磨的……”
经理愣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但还是不对?
“老师,这壶太新,而且纹刻的太整齐,底上的字款刻的更规整?”
“蠢货、白痴!”
被徒弟三番两次质疑,老人来了火气:“那是轧道工艺,每一朵叶、每一个字要雕上千刀,能他妈不规整吗?”
“出炉时欠了火,浸了烟,磨都磨不掉,不就成了次品,还怎么入宫?不入宫,这样的东西谁敢用?既然没人用过,当然就没有包浆。没有包浆,看起来不就是新东西?”
老人越骂越气,眼睛一瞪:“滚一边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