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成化斗彩、大名鼎鼎的鸡缸杯,全是在蛋壳杯的胎体上绘彩,二次入窑,低温烧成。
成化斗彩、鸡缸杯有多稀少,有多珍贵,这东西就有多少,多贵。
哪怕它只是一件残器……
再看第二只,吴晖已经无力震惊。
刚说什么来着,成化斗彩鸡缸杯?
转了个念头的功夫,林思成就拿出来了一只。
依旧是残器,只拼了一半,甚至算不上修复,只是临时性可逆性的粘合。
但即便是残器,这也是举世第十九只鸡缸杯。
吴晖就觉得,拿这样的东西来验证古瓷的工艺传承脉络,林思成即便没疯,也差不多了。
甚至不用验证,因为不止一本文献中记载:成化斗彩工艺源于蛋壳杯,蛋壳杯又源自于甜白釉,技术难点不在于绘彩和二次烧成,而是在于基胎。
“这应该就是王齐志说的,你那位合伙人请你修复的那只鸡缸杯?”
吴晖叹了口气,“那位赵总就眼睁睁的看着你,把这东西拿进了实验室?他就不怕万一你脑子一热,把这东西当标本化验了?”
怕不至于,顶多也就在心里猜忖一下。但到如今,不管是大赵总小赵总,还是赵老太太,把宝全押在了他身上。真要给化验了,也绝对没人说什么。
林思成笑了笑:“怎么说,赵师兄也是修复中心的合伙人,我如果赚了钱,不也有他的份?”
吴晖嗤之以鼻:赚钱?
要说之前,还有那么点儿可能。但看到甜杯釉、蛋壳杯,以及鸡缸杯,吴司长就得:林思成能不赔钱,都得祖宗保佑。
更何况,他还脑子被驴踢了似的,要搞什么发掘?
正暗暗感慨,林思成又拿出了几件,吴晖愣了一下:还有?
瞄了一眼,他顿然明了:清代脱胎粉彩杯,明代德化窑薄胎白釉杯、清代德化窑薄胎白釉杯。
这两件不用溯源,清代的史料中记载的清清楚楚:清代官窑薄胎瓷的工艺技术,源于明代斗彩。
德化白薄胎瓷也一样:明代中期左右,官窑实行官搭民烧,民窑技术突破性的发展。
也是那个时候,德化窑根据甜白釉和蛋壳杯的工艺,创烧德化薄胎。
也不用实验,用眼睛就能看得出来:无论是胎质、釉色、晶相,两两之间基本没什么区别。
再看最后一件,吴晖就觉得挺有意思:
这是清代的德化白薄胎瓷,俗称葱根白,即白中泛青。
这是德化窑由明代的“象牙白”(白中微泛黄)、“猪油白”(白中微泛红或黄),转为釉层微微泛青色调的创新瓷。
成因很简单:胎釉中含氧化铁(feo)比例增加,且烧制时窑内气氛不再为单一的氧化焰,而是偏向还原焰,导致釉色青白。
照这么一想,这种瓷器和创新就扯不上边,应该说是复古瓷才对,因为它的工艺核心,和宋代的影青瓷完全一致。
如果还原氛围再稍强一点,烧出来的,就是他之前看到的那只宋代影青瓷碗。
当然,前提是要先证明元代卵白釉和永乐甜白釉的传承关系。才能建立起完整的技术演变链条:
北宋影青瓷——金代河津瓷——元初霍州瓷——元中卵白釉——明代甜白釉——蛋壳杯——成化斗彩——清初薄胎瓷——清中粉彩。
这是贡瓷体系,民用瓷则是另外的演变链条:明代甜白釉——明中德化薄胎白瓷——清代德化青白瓷(复古影青瓷)……
思忖间,吴晖突地一愣:咦,照这么一看,这竟然是一条从宋到清,完整的工艺演变链条?
不对,不止是宋到清……北午芹遗址的发现,完全可以证实,这种瓷器的源头在五代初,更或是唐末。
如果再向下追溯,完全可以追溯到民国,乃至现代。而且民国时期已不仅仅局限于德化窑,稍大点的民窑都能烧出薄胎瓷。
最薄的,能薄到零点一毫米左右,甚至器型极大,且透,透到可以用来做灯罩的地步。
就像这一件:
所以,如果再重新整理一下:从唐末到民国,从官窑到民窑,这种烧瓷工艺,上下传承了一千年还有余?
数一数,迄今为止,工艺链条如此完整,技术演变脉落如此清晰的古陶瓷,时间跨度长达一千年以上的古陶以工艺有几种?
答案是一。
之前工艺链条最长的是龙泉窑青瓷:始于东晋、明代断烧,上下将将一千年。
如今又多了一种:青白釉、卵白玉,更或是称之为薄胎瓷。
除了传承,还要看在历史中的代表性和影响力:从晋到元,只有在尚青的南宋时期,短暂的一段时间内,龙泉青瓷被列为贡瓷。其余时期,一直都烧的是民间用粗瓷。
而这种薄胎瓷,历经北宋、金、元、明、清,五朝均为御器。
不敢说一骑绝尘,至少从工艺技术、科技水平等方面比较,肯定要强那么一点点……
吴晖终于明白:林思成为什么要发掘河津窑和霍州窑?
如果不发掘这两处遗址,他就没办法证明这种工艺技术的传承过程,更没办法证明完整的演变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