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相说的对不对呢?
很对!
但草军现在建制,以鄂州为根基,这实际上已经表明这些草军的上层正经历一种重大改变。
是,绝大多数情况下,草寇要想坐在地方上建立根基,几乎都是失败的。
如当年赤眉兵众百万,长安都打进去了,最后不还是在长安呆不住,退了出去,然后被光武伏击,几战而杀帅覆军。
但万一呢?
万一草军在鄂州真就站住了脚跟,那黄巢据说是个落第文人,这种人的威胁可比寻常武夫可怕多了。
但使相却只想着被动等待,难道江淮的大局,社稷的安危,是指望那些草寇自败吗?
这还是往昔那高喊着「拼,拼尽全力!去拼!」的使相吗?
但他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只会引来使相更大的反感。
裴铏原本准备了满腹的谏言,准备劝说高骈,要警惕丹药之害,要重拾往日的雄心,要亲自统兵,遏制草寇————
可现在,这些话,他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裴铏看着那片深沉的黑暗,只感觉团团迷雾,遮住了未来,也遮住了使相的光。
他又想起了吕师用那三个道士离开时,脸上那得意的笑容。
他想起了自己闻到的那股混杂在龙涎香中的腥臭————
一股冲动,猛地涌上他的心头。
裴铏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自己的心里话:「使相!丹药有毒!吕师用之流,乃是奸佞小人!您不能再信他们了!」
然而,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高骈那越来越孤僻猜忌的性格,想起了之前几个因为直言进谏,而被贬斥甚至下狱的同僚。
他————终究不是一个勇于直谏的诤人。
他有家人,有前程,他什幺都做不了。
「回————回使相。」
裴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沙哑,「并无他事。只是————只是想提醒使相,秋意已深,天气转凉,还望使相保重身体,切莫因修道而耗损太过。」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委婉,也是最无力的劝告了。
黑暗中,高骈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中,带着一丝自得。
「本相晓得,倒是你还习惯江淮的天气吗?等吕真人他们再炼制一批茯苓丹,给你再送些。这丹药健体,寒暑不侵,百病不生,倒是不错!」
他顿了顿,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幺,又说道:「对了,既然鄂州已为草寇所据。除了西攻南下,可有对舒州有攻击态势?」
见使相忽然关心起来,裴铏心头一喜,连忙说道:「还未有,许是草军也不敢多线作战吧!」
高骈点点头,随后说道:「你以本相的名义给赵大回信,就说要趁着这个时间构建舒州防线。」
「对了,他之前不是要借淮南水师吗?我会让梁缵带领舟舰三百西上舒州,让他准备相应的补给,总不能我还给他配粮吧!」
裴点头应下,回道:「使相英明!赵大得此援军,必会感恩戴德,为我淮南死守西门!」
高骈「噗嗤」一笑:「感恩戴德?」
「这不在背后编排本相就不错了!我平生自诩看人最准,唯一出了岔子的就是这赵大,我以为他是个淮西憨厚,没想到也是个土贼!纯纯活匪!不愧是山里人!」
高骈无奈又好笑,然后对那裴铏说道:「行吧,就这样吧!」
裴铏躬身一揖,小声说道:「那下吏就告退了!」
说罢,他缓缓地退出了这间昏暗的、充满了香臭气息的房间。
可就在他要出去时,裴铏再次转身,对高骈深深一拜:「使相,外面阳光很好,可以多出去走走!诸将都很想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