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旗舰的船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船舷的栏杆,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他就这样悲痛地看着远处那片已经化作人间炼狱的战场。
岸边,那些曾经跟随自己纵横中原、高呼“冲天”口号的核心老弟兄,此刻正如同被猎犬追赶的惊兔,仓皇地向着河边奔逃。
眼前的倒水北岸渡口,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数不清的溃兵,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登上眼前这些能带他们逃离死亡的船只。他们互相推操、咒骂、甚至拔刀相向。
为了争夺一个上船的位置,昔日的同袍,此刻却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断有人被挤下河水,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呼救,随即被更多的人踩在脚下,再也没能浮上来。船上的士卒,为了阻止更多的人涌上已经超载的船只,也开始用手中的长枪和刀剑,无情地砍向那些试图攀爬上来的昔日战友。
“住手!都给本帅住手!”
黄巢看着这番惨状,目眦欲裂,心如刀绞。
这些人,都是他打天下的本钱啊!
黄巢急得在船头来回踱步,就要亲自下船,去岸边主持这混乱不堪的撤退秩序。
“都统不可啊!岸上乱军如麻,刀剑无眼,万一伤到你,则大事休矣!”
一瞬间,黄巢身边的牙将们死死地拉住了他。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直默默侍立在黄巢身旁,黄巢最为宠信的“五虎将”之一,王播,挺身而出。他对着黄巢深深一拜,沉声道:
“都统,请在此稍候,末将愿下船,为都统稳住军心!”
说完,也不等黄巢回答,王璆便提着刀,带着数十名核心老兄弟,毫不犹豫地坐小船划向岸边。之后,数十人趟着齐腰深的河水,登上了混乱的渡口。
王播在军中素有威望,为人也相对公正。
他一上岸,便亲手斩杀了几名正在为了争抢船只而自相残杀的草军军吏,随即大声喝令,命人将小船全部开到岸边,一批批上人。
此外,王瑶还就地将溃兵中的军吏收拢起来,将他们组织起督战队。
一方面可以将核心力量先集中起来,另外一方面就是,溃兵没了军吏带头,也不怎敢违抗命令了。就这样,王播让兵将分流,又让溃兵们一船一船上人,不许强登!
受伤的先上,无甲的后上,胆敢有喧哗拥挤者,立斩不赦!
在一连砍下了数十颗血淋淋的头颅之后,渡口那混乱到极点的局面,终于被暂时稳住了。
溃兵们虽然依旧惊恐,但总算恢复了一丝秩序,开始缓缓地向船上撤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那就是,保义军的骑兵部队此刻已经出现在渡口外围了。
他们三五成群,在附近来回游弋,马蹄卷起烟尘,手中的马槊在阳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他们就像是一群围猎的饿狼,冷冷地注视着这群已经彻底丧失抵抗意志的“羔羊”。
然而,让人不解的是,这些令人丧胆的突骑,却始终在距离河边船队大约一箭之地开外,逡巡不前。他们只是静静地在那看着,却并不再前进攻击。
而且,只要那些草军的溃兵,能够连滚带爬地冲进这个范围之内,那些保义军的骑兵,也就不管他,只是任由他们奔向江边的船只。
就这样,这条无形的线,在这一刻,成为了生与死的分界线。
无数草军士卒,在冲过这条线,发现身后的追兵不再追赶时,先是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放声大哭。
那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便如同山洪暴发般,瞬间淹没了他们。
“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
一名断了手臂的士兵,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用头不停地撞击着湿润的泥土。
“苍天有眼啊!我没死!我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