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微微颔首,温声开口,话语平和,听不出褒贬。
“萧指挥一日之间稳固开封局面,使朝廷不至颜面尽失,战火不至蔓延城内,居功甚伟啊。”
“冯公过誉了。”
“只是,老朽不知,郭雀儿清君侧之后,对官家、太后,以及这满城惶惶官民又有何章程?”
萧弈知这个问题难答,颇考验他的分寸,沉吟片刻,道:“此等大事,非晚辈所能妄测。”
冯道闻言,抚摸着被盘出浆的木杖,半晌不言。
萧弈转念一想,若要争取更多机会,当透露一点立场以换取文官们的好感与支持。
“大帅忠肝义胆,平三镇、拒契丹,心怀天下,爱惜黎民,至于宫闱宗庙如何安置,冯公历事数朝,德高望重,天下仰望,还需冯公与大帅共商大计,以定人心。”
他前世背类似的台词,常觉得是空话,如今却能自然用来表达。意思是,他认为郭威在乎天下、黎民,但不在乎陛下,这也是他的立场,只看冯道接不接受。
“老朽明白了。”冯道眼神古井无波,缓缓道:“太后亟需有人能陈述局势,以明郭公之志,解社稷之忧,萧郎可愿与老朽入宫一趟?”
萧弈微微一怔,思量着此时去见李太后,有何收获,又有何风险。
他若不想去,仅凭眼前的老者、书生,绑不了他去。
冯道也不等他回答,转身,柱着木杖往马车慢慢走去。
李涛深深看了萧弈一眼,目含鼓励之色。
李昉则低声道:“走吧,冯公历数朝而屹立不倒,跟着他做,不会有错。”
萧弈略有所悟,果断做了决定,迈步上前,扶住了冯道。
冯道头也不抬,自顾自感慨道:“少年郎,颇有悟性。”
……
他们离大宁宫并不远,行了不久就到了承天门。
李昉并未得到召见,由萧弈、李涛扶着冯道下了马车。
承天门分为三个门,中间御道仅皇帝出行才开启,左右掖门供臣僚出入,常设金吾卫值守。
此刻左掖门已破例开了半扇,几个提着灯笼的内侍候在那儿,为首者身穿绯色窄袖袍,面白无须。
“老奴阁门副使王彦,为冯公勘契。”
“此乃郭元帅麾下萧弈。”
冯道边从袖中取出一枚鎏金铜契、一枚私印,一封牒文递了过去。
王彦接了,在宫门侧的契牌库存档,又告罪搜了萧弈的身,将他的佩刀、匕首留下,方才传值殿侍卫引路。
在寂静宫城中走了好一会,值殿侍卫回过头,低声提醒着萧弈,道:“往前便是太极门,后面就是内廷,左入右出,万不可踏御道中间的青石。”
萧弈目光看去,见天街尽头的御道上积雪已被扫了,露出雕刻的云纹。
到太极门,金吾卫又验了次牒文;过两仪殿,至内庭,引路者换成一个年迈宦官,手里提着一盏雅致的宫灯。
总之,朝廷不大,规矩挺多。
“紫宸殿到了。”
进殿,虽燃着炭盆,可空旷的殿宇还是让人感觉冷。
萧言目光看去,正前方的御座空着,左侧凤椅上坐着个端庄妇人,穿赭黄常服,以一支银簪绾发,看起来竟只有三十多岁,容颜犹可见风韵,只是脸色苍白,眼神不掩惊惶与疲惫。